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二七六


  我心中一動,這支珠釵我見過,以前于飛燕一直托我保管,因為那是他苦命的娘親送給他唯一的東西。剛到子弟營勢利的連教頭總是找他碴,於是他便老讓我藏著。

  于飛燕既然將這支珠釵贈與她,可見是真心愛上她了,然後我注意到她一身粗布衣服,頭上身上除了這支珠釵,便也沒有任何首飾了,這幾日在神穀生活,也知道這裡的人們只以後面半山腰的田地種些農作物為生,有時漁獵之物偷偷潛下山到汝州城中換些什物為生。有時遇害到南陽山的土匪封山,便無法出穀,我不禁心中感慨,大熊還真過起了采菊芳蘺下的生活,只是如此清苦,便暗中打定主意,等出穀後,定要從君記中悄悄調出些銀子來接濟給大熊,只是大熊性格剛烈,得給一個不傷其自尊的藉口才好啊!

  孩子們的壓歲錢?嫂子和乾娘的見面禮?

  我正想得出神,珍珠輕輕開口道:「那一年,原三爺同飛燕攻入西安城中,救了大夥,也救了我。」

  「那天晚上,南詔兵正好起了內哄,看守我的士兵忙著到前面去打仗了,」珍珠笑道:「我們幾個出去便是一聲混戰,夜黑風高,根本不知道哪個是自己人,眼看就要被人亂刀砍死,他就像天神一樣出現,救了我。」

  一說起于飛燕,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柔和下來,那雙頰泛起玫瑰色,因懷孕而微微變圓的臉欲加嬌美豐豔,柔柔道:「他被貶為罪員,我便跟著他,一開始他老對我吼……說什麼山東大老爺們,不要娘們貼在屁股後跟著。」

  我和她同時笑了起來,我幾乎可以想像著于飛燕頂著大鬍子,對人發彪的樣子。

  「這些年日子雖清苦些,可是他對我真得很好很好。」她低眉順眼的,一幅小媳婦樣,完全沒有半點紫園的整治幾千號人那大丫頭似的高傲,我在心中嘖嘖稱奇。

  我們一直聊著,幾乎把珍珠和于飛燕這幾年的事聊光了,珍珠還是像在紫園那樣的穩健成熟,一點也沒有提我這幾年的生活。

  不知不覺,我們迎來了一個沉默。我看向腳邊珍珠取來的薄被,卻見上面修著一枝粉豔的桃花,想起了初畫,不想珍珠也微微歎了一口氣:「那個秦中大亂,將軍派出去找初畫的人回來說她被大理的蒙久贊擄去了,生了一個孩子,死在蘭陵,可憐的初畫。」

  珍珠的眼眶紅了,眼中也有了恨意,我想起了初畫說過,珍珠一直待她很好,便溫言道:「嫂子,別這樣說,其實初畫她很幸福。」

  珍珠詫異地看向我,我便把初畫的遭遇說了一下,她走的時候躺在深愛的丈夫懷中,聽到了心愛的兒子喚她一聲娘親。珍珠的妙目睜得大大地,專注地看著我,一字不落地聽著,我第一次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這樣複雜,從驚詫,憤怒,震驚,欣慰,到最後滿臉淌滿熱淚。

  「初畫,我可憐的好妹妹,」珍珠捂著嘴,失聲痛哭,我給嚇著了,起身安慰著。

  門吱啞一聲響了,小屋裡邁進一個高壯黑影,小屋因為他的進入而顯得狹小:「這咋整的呀?」

  我們抬起淚眼,正是于飛燕。

  他一身風塵,沾著露水,顯是剛剛從外面回來。弄明白怎麼回事,于飛燕揉著珍珠,也為初畫的故事紅了眼圈。

  外面傳來歡快的狗叫聲和嘈雜之聲。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熱情地喊著:「這位大姐,給口水喝成嗎?」

  沒等我回過神來,一隻黑色的動物沖了進來,一下竄上了我的床,舔著我的臉。

  「小忠?!」我訝然的扶住黑狗的臉,竟然是那只幽冥教的狗?那剛才那個聲音是?

  「姐姐!」驚天動地的大吼中,屋子裡又擠進一個光頭少年,一個小孩。

  光頭少年撲在我懷中大哭:「姐姐,蘭生可見著您啦。」

  那個小孩露著兩個梨窩,大力向我撲來,嘻嘻笑著:「舊舊。」

  然後我的腳被他們給壓得生痛,實在忍不住哇哇大叫起來,場面亂作一團。

  最後一個頭頂著似大洋蔥一般的老人擠了進來,把著我的脈,肅然道:「這裡有孕婦,夫人也須要靜養,大夥都出去。」

  我愣在那裡竟然是許久未見的蘭生,林畢延,王二一家。難道于飛燕說要請的神醫便是林畢延?十七八個問號在我心中回蕩。

  她漸漸平復悲傷,我也停止了安慰,我們兩廂坐定,只見她猶帶淚珠的麗瞳深幽地看著我,一時沉默似金。

  過了一會,我聽到她歎了一口氣:「方才說了這麼多話,木槿一定口喝了吧!」

  說著便撫著肚子站了起來,替我倒了一杯茶水。

  「這是你大哥制的三七麗顏茶,裡面還加了玉竹,玫瑰花什麼的,」珍珠柔聲道:「原是針對我身子虛弱的花茶,你大哥還說是有美容的功效,反正用的全是自家藥園子裡種的草藥,因裡面有三七,孕婦不能用,所以我一直給乾娘煮著吃,今天看了你的樣子,想起來給你也煮了一些,方才聊初畫入了神,茶都涼了,我再去溫一遍吧。」

  「不用了,」我趕緊起身,讓一個大肚子半夜裡伺候我喝茶,而且還屬我嫂子的輩份,這算什麼,我一下子叫住她,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大嫂快歇著,我正好有些冒汗,有點溫用著正好。」

  這個茶真好喝,味道還透著些熟悉,珍珠還是像以前一樣平靜淡定地看著我,卻多了一份令人難以琢磨的審視感,我憶起了這個味道。

  我看了看外面的月色,微笑道:「大嫂,天晚了,身子要緊,您先休息吧!」

  「不要緊的,」珍珠的妙目依然盯著我的眼睛,笑道:「這自從嫁了你大哥,他就一直在我耳邊叨著你。」

  果然我的頭微微旋暈了起來,眼中孕婦的身影也漸漸起了模糊。

  「……他每每說起你西安大亂時失散了,便會暗自傷神,惦記著你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我倒在了坑桌上,杯子碎在地上的聲音聽不見了,她的聲音也漸漸地變了調在我的耳邊嗚咽著,最後沒有結果。

  大約半柱香後,我如同在清水寺中一樣,慢慢從安眠散中回過神來,這一年來無憂散給我的抗花性,讓我很少會中麻藥,更何況是原家最一般的安眠散,她的劑量最多只能讓我昏厥,我漸漸清醒,感到有人在拖我,我微開眼,感覺到我被人慢慢拖著,來到一個大土坑前,那人俏麗的額頭滿是汗水,似是拖我走得累了,便微彎下腰抱著肚子使勁喘著氣。

  目光一側,陡然心驚,卻見那個大坑裡橫七豎八地躺了幾十具屍首,皆是白日裡被打死的東蘺山匪及竇周士兵。

  此時適逢浮雲幽敝妖月,珍珠拖在地上的影子,漸漸地變了形,只見那個影子靜靜地從死人堆裡閃了出來,化作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那人抖了抖塵土,吐著長聲道:「媽呀,你可來了,躲這坑裡可憋死我了。」

  珍珠沒有答話,那人複又緊張道:「你可覺得好些,拖著她沒累著身子吧?」

  這個聲音很熟,然後聽到珍珠努力平息了呼吸,淡淡道:「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先是被放到關外,後是被忘記在汝州這地方,好賴升了紫星武士,卻連個孩子都抓不住,還讓花西夫人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對方一陣長長的沉默,倒也沒有爭辯,只是慢慢遞上一樣東西,冷冷道:「哪!這是本月的解藥。」

  珍珠靜靜地接過那一丸烏黑的大藥丸,想了一會兒遲疑道:「初信她……當真殉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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