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二五六


  可是那長盛計的羅爺見官兵到了,便指示夥計不停手,只是狠狠地將用板磚石塊向流民扔去,而後面的人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仍舊往前推擠,有些官兵也被擠倒了,我看得真切,站在前頭的那幾個北地大漢,竟然抄起傢伙也不管是穿著鎧甲的士兵,只是冷冷地用手中的武器捅向官兵,我大聲叫著,好漢住手。可是已經晚了,那些官兵沒有辦法,終是下令放箭,我心中又驚又怒,所謂官逼民反亦不過如此了,轉念一想,冷汗又流了出來,若是被官兵抓到了,就等於宋明磊知道了,焉有活路在。

  無數的慘叫聲混著血腥氣傳了開來,一向紙醉金迷,綺人睱思的玉人河邊漫延著無數流民的鮮血,遠處那三艘畫舫已然只剩下一個小點,那美妙歡快的歌舞聲似是猶在耳邊,卻殘酷地被無數饑餓的流民那慘叫聲所淹滅,那些可憐的流民到死也是個餓著肚子,有人背上中了數箭,卻依然血肉模糊地爬到那堆發黴的窩窩頭那裡,含著血淚一口咬下,死不瞑目。

  我胸中血氣翻騰不已,高聲叫著王二和蘭生,然而不知何時,四處箭雨叢叢,混亂之中有人將我撞倒了,眾人踩踏在我身上,生疼生疼,忽地有人提起我:「快跑。」

  我抬頭一看,卻是那國字臉的北地大漢,一把將我扔向河中,厲聲道:「仵在這作什麼,不想死就跳河走啊。」

  我這才發現無數的人在大叫著往河灘逃命,我奮力游向河中央,遊了半日方才到了對岸,再回頭,卻見對岸仍是火把通明,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當時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一場混戰僅僅是一場著名的流民起義的開始,史稱「汝州慘案」,那個國字臉的北地大漢幾年以後成為了歷史上這個時代同于飛燕,潘正越齊名的亂世名將。

  「喂,紫眼睛的,你怎麼樣?」有人在我旁邊喘著氣問道。

  我回頭,是那國字臉的北地大漢,是他救了我?

  我搖搖頭:「我沒事,你可好?」

  「要殺我的人還沒有出生哪。」那人直起身子來,仰天哈哈大笑一陣,用力甩了一下頭,水珠就濺了我滿臉,歎聲道:「可憐我那些兄弟了。」

  想起王二和蘭生,我心中也是一沉。

  他卻爽朗一笑:「你姓啥叫啥呀,看你文文弱弱的,方才打起架來倒也兇狠,下次我見著你,自會罩著你。」

  我也微微一笑:「區區金木,敢問大哥姓名。」

  「我姓法,叫法舟,打北邊那疙瘩逃難過來的,」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都說西京天子腳下找食吃容易,卻不想到了梁州遇到潘毛子,哎!世道忒亂哪。」

  他站起來扯開自己的衣服,露出強壯的胸肌和窄腰,起身東翻西找,似是在找樹枝想要烤火。

  我別過頭,心想,他的個子真是又高又壯,我見過的人之中,恐是只有我那于飛燕大哥才能與之相比了,我便站了起來,向他報了報拳,就要告辭。

  他有點發愣:「你不烤烤火再走麼?」

  我搖頭沉聲道:「我有兩兄弟還在那裡,得回去看看,指不定還能找到他們。」

  他點了一下頭:「要不這樣吧,我們把衣服烤了,一準陪你一起去找,橫豎我的兄弟都死了,我們倆就一起結個伴吧。」

  他對烤衣服好像很有興趣,我笑著對他搖搖頭:「多謝法兄好意了,我著急回去,你慢慢烤吧,我們後會有期。」

  我身上的是非太多,此人若跟著我必受牽連,況且蘭生和王二生死不明,我心中著實焦急。走到他身側時,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嘻嘻笑道:「真奇怪,你一大老爺門,身上怎麼像我娘似的那樣香香的捏。」

  他的眼中閃爍著一絲窺視的狡黠,目光也放肆地流戀在我綁布的胸口,看來他不知何時看出我是個女子,我冷冷道:「請自重,告辭了。」

  說罷使勁甩了他的手,向反方向疾步走去。

  我回到混亂的現場,卻見場地上滿是中箭的屍首,我膽戰心驚,翻著屍首想找王二和蘭生,尋了一會兒卻一無所獲,有零散的官兵在對我指指點點,拿著帶血的刀劍向我獰著臉走來,我只得貓著腰抽身離去,往住的小破屋方向疾走去。

  快到近前,卻見屋中毫無亮光,亦沒有小忠的低吠聲,若在往常,它早出來迎我了。

  我悄聲踏進院子,屋子裡烏漆抹黑的,我待了一會,方才點燈,卻見屋內空無一人,我們的兩匹馬和一條狗全都不見了,就連王真最愛的一個醬紫小瓦缸也不見了,裡面養著他逃難途中唯一的一隻寵物「謝各麻。」

  我定了定神,略微平靜下來,細細再一想,便到床鋪下麵翻找,果然找到一張紙箋,上面是蘭生的筆跡,寫道:王二無恙,菊花鎮見。

  落款是阿彌陀佛,我舒了一口氣,的確是蘭生的信,他曾對我說過,若是他的親筆信,必會落款阿彌陀佛。

  看來他找到王大哥了,還帶著我們所有的「活物」走了,他要我同他在菊花鎮會合,「菊花鎮」是何處?他又不寫這菊花鎮在何州何郡,你讓我上哪裡去尋呢?

  我把紙條往油燈裡一把燒了,往床頭櫃裡一看,還有一個大饅頭,便胡亂收拾了一些逃難的東西,剛踏出院子,卻見有人貓著腰蹲在籬笆架子下面,正在埋頭扯著槿枝上的花朵狼吞虎嚥。

  我摸到牆邊一根柴火,是蘭生今早劈了,拿去鎮上買了落下了一根,也許他是故意落下的,我驚疑不定中,那人也發現了我,一下子跳了起來,高大的個子在月光下投下長長的黑影,籠著我細小的影子,黑亮的大圓眼瞪著我,看不清真切那神色,唯見他嘴裡不停地嚼動著木槿花瓣,真沒想到竟是那個法舟。

  「法兄跟著我作什麼?」我冷冷道,握緊了手中的木棍。

  「木槿花是能吃的啊,你要跑路咋也不摘點帶著路上吃啊。」法舟對我嘻嘻笑著,眼睛還在我的胸口和包袱處流連。

  我想了想,便回手中包袱裡拿出一件「借來的」衣服,扔給他,然後把那個粗米饅頭掰了一半,丟給他:「我只有這個可以分你了。」

  他對那件衣衫倒不甚在乎,只接過那食物立刻狼吞虎嚥起來,就稱他專心於食物之際,我勉力提氣,施輕功而去。

  回首卻見他含著滿嘴饅頭,氣極地跺著腳,一手手搭涼棚看我,不清不楚地大叫道:「咋又飛了捏,我又不想害……」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我對不起,法舟兄弟,就算你不想害我,我也不敢讓任何人跟著我,不然我又要害了你咧。

  我流浪了幾天,遇人便問可聽說過菊花鎮,然而所有的答案全是沒有,我的饅頭用盡,這回沒有蘭生在旁,一切都要靠自己,白日裡跟在流民群中乞討為生,夜晚露宿街頭,平素我在酒肆流浪,可以打探消息,然而聽到的卻幾乎全是潘正越所向披靡地向西安攻去,原家軍似乎無力對抗潘正越神乎奇跡的戰法,不斷節節敗退,軒轅太祖已經把踏雪從北邊戰場調到了南邊以對抗周軍。

  這一日,我餓得發昏,同一堆流民倚在牆角,心想,今天若再不能打聽到那菊花鎮,我可真要先氣死了。

  「這些流民怪可憐的,」有個男孩的聲音在我腳邊沉沉說著,「當初若沒有先生收留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裡呢。」

  「豆子哥……」有個少女的聲音似是遲疑地叫著。

  那個男孩歎了一口氣:「好玉兒,你把那蔥油餅給了人吧,我再給你買一塊,可好?」

  我偷眼微覷,只見一片綠衫子在我眼前晃悠。

  「嗯,那你可要給我買塊大的,」有少女脆生生地笑著,不一會有一隻乖巧的紅酥手遞來一片餅子。

  我連聲道著謝,低頭接過狼吞虎嚥起來。

  那綠衫子停在我的面前,我感到有人在我頭頂不停地觀察著我,我一邊吃著,一邊開始緊張起來,手摸到懷裡的酬情。

  「你,你是先生?」有人在我頭頂上顫顫問著。

  我一怔,抬頭卻見兩個身著綠酬的小少年正彎臉細細看我,長得極俊俏的那個玉面小少年輕輕撩開我額頭細碎的散發,對我抖著嘴唇輕聲喚著:「你可是我家先生,君莫問。」

  我仍含著那塊蔥油餅,聽到這句話不由睜大那只好眼,細細看那少年,盡然是化了男妝的小玉,另一個目瞪口呆的是豆子。

  我望著她們,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他們,錯愕了好一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哽聲淡笑道:「小玉,豆子,好久不見啊。」

  豆子忍住淚水,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先生快隨我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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