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二五二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人的視線一直鎖在我的方向,而我籠在袖中的手也沒有放開那塊石頭,那石頭倒漸漸溫熱了。

  過了一會兒,眼中似有液體流出,我拿著袖子微擦,遇到痛處,疼得撕心裂肺的,恨不能放聲大叫,又怕引來敵兵,只得緊咬牙關。

  那人的聲音忽然飄來:「你的眼睛還好吧。」

  「還好。」我支吾著,其實痛得要命。

  我琢磨著大致的背對著他的方向,微轉身間,一腳踩到一趟水,我支起耳朵,確有極細的流水潺潺,我俯下身摸索著,還真是一汪流速極緩的淺溪。

  我大喜過望,俯身輕輕放下那塊石頭,雙手掬了點水,咕咕嘟嘟喝個飽,然後想起正好可以用這淺溪水稍微微清洗我那兩隻可憐的眼睛。

  我手邊沒有帕子,於是我用袖子沾了點水,往臉上擦去,一時力量沒掌握,疼得我滿天都是小星星,然後腿一軟,就往水裡跌去,好在有人光速過來扶住了我,我卻嚇得要摸我那塊寶貝石頭,唉?哪去了。

  「我這裡有一方絲巾,」還是我那可怕聲音的恩公,「你且拿去用吧。」

  他往我一手裡塞進了一方柔軟,另一手裡又塞了塊石頭,好像正是我那塊寶貝石頭,因為還帶著體溫,然後他的氣息又離開了我。

  我驚魂未定,兩隻手中觸感皆然相反,半是溫軟,半是冷硬,仿佛我此時百般感慨,一邊萬分感激,別一邊卻又滿心慚愧,他將我那塊寶貝石頭還我,似有點嘲弄我對他的提防和曲解,其實他對我毫無惡意,依他蓋世武功,若有心害我,我又焉有活路。

  那人雖然脾氣不好,但心地確實不錯,我喉頭微哽:「多謝。」

  那人沒有出聲,我就彎著腰,用那絲帕,沾著水往眼睛上輕拭,力道掌握不准,時不時捂了眼睛停在那裡。

  「還是我來吧。」那人又忽地過來,聲音有著極大的不耐,似是忍了許久,又帶著一種高高在上而不容反對的意味,他猛地將我抱起,將我放到溪邊一塊大石上,然後抓過我手中的娟子,細細為我敷來。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是這人怎麼這麼不客氣啊。

  夜涼如水,晚風帶來梔子花的香氣,挾帶著濕潤的青草芬芳,一片靜謐。

  他輕抬我的臉的手明明這樣大,掌中似有長年練武的老繭,好像一巴掌就能把我捏碎似的,可是下手卻如此之輕。

  「眼睛是最寶貴的東西,」他靜靜地說道,微帶著酒意的呼息噴在我的臉上,醇厚甜美,混合著西域人特有的淡淡的奶香味,「我小時候眼睛也不大好,什麼也瞧不真切,受夠了看不見的苦,瞧你年紀輕輕的,如何把自己的眼睛自己糟蹋成這樣?」

  「摔著了。」我怯嚅道,真是摔著了。

  「你爬得太高了。」他淡淡嘲諷一句。

  這是一場極富哲理的對話。

  我嘿嘿苦笑了一下,不再作答,他也不再問我。

  過了一會,我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他似乎拿出了什麼東西,然後我感到我的眼睛上被灑了兩灑,立時雙目上一片清爽,痛感消了一半。

  「這原是玫瑰清露,因我少時也同你一般,愛爬高,往往摔得視力不濟……,」他又用那娟子輕輕縛了幾下,調侃之意甚濃,「我家人便在裡面加了些針對眼睛的清毒藥物,你的右眼應該是沒事的,左眼也許等消了腫會有神跡。」

  「多謝您。」

  「你一雙紫瞳,也是西域人吧。」

  「我算半個吧,我爹是中原人,我娘是打西域那過來的。」我感歎著我現在一下子也成外國人了,「聽恩公的口音,是突厥人吧。」

  他輕輕嗯了一下,便將娟子絞幹了,塞到我手中,便又抱起我,送我到一處柔軟,我一摸,竟是上好的皮草,而背後則是棵大樹,梔子香氣甚濃,想是棵上百年的梔子樹了。

  我心中一暖,背著樹杆坐在皮毛上:「多謝。」

  我放下了手中的那塊石頭,牽著娟子一角任夜風輕吹:「您將睡鋪讓給我了,請問您在何處休息呢?」

  他沒有回我,兩人之間便一陣沉默,我不知他往那個方向坐去,眼前只有無盡的黑暗。

  明天我的眼睛會好嗎,萬一我真的雙目失明了呢?

  不一會兒,我帶著這些痛苦而沒有答案的問題進入夢鄉,我想我真得是累了,沉沉地睡著,連夢也沒有,直到被可怕的驚叫聲吵醒。

  是那個恩公,他好像做了什麼惡夢,他的聲音本就同哭啞的烏鴉聲,這一折騰更如惡魔的咆哮,他好像不停地在用突厥語說:「走開,走開,都走開,我要把你們都殺光。」

  我喚了兩人聲恩公,他卻充耳未聞,我便起來,循著聲音摸向他,用突厥語大聲叫著:「恩公快醒來。」

  沒想到這一大叫,他啊地一聲轟天慘叫,倒醒過來了,卻把我嚇趴下了,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嘶喊聲,好像是生生從地獄裡掙扎不脫而發出的絕望而痛苦的嘶吼。

  我聽到他大聲地喘氣,還在惘然而恐懼地叫著:「走開,走開。」

  我心中膽寒,便爬將起來,又摸回我的皮草,儘量溫和道:「不怕,不怕,您的惡夢醒了?」

  忽地他又如光速一般沖過來,一把捏住我的雙肩:「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鬼?」

  我開口要答,他卻厲聲道:「不,這世上沒有鬼,即使有鬼,我武功蓋世,手下鐵騎千萬,我將他們五馬分屍,抽筋剝皮,最後再放到油鍋裡煎得連骨頭碴也沒有,連形都沒有了,怎麼可能害我,你說是麼。」

  他的口氣倡狂惡毒,細細數著滿清十大酷刑,卻仍有一絲顫抖,他的指甲扣進我的肩頭,在我上方神經質的狂笑了幾聲後,仍是歸於大聲喘氣。

  我忍痛笑道:「恩公勿憂,那些鬼都沒碴了,他們不可能會來害你的。」

  「更何況,鬼本就並不是最可怕的,」他的手一頓,我繼續道:「這世上的人心本就比鬼可怕多了。」

  那人平靜下來,又放開了我,坐到一邊去了。

  夜風輕送,潺潺的溪水聲傳入我的耳中,青蛙又開始呱呱地叫了,蛐蛐也輕輕地唱著歌。就在我以為他又睡著時,那人卻忽地幽幽道:「你一定在笑話我,瞧不起我,就像他們一樣。」

  哎!?這人怎麼這樣奇怪,方才明明兇神惡煞,一眨眼,那口氣就變得像個孩子一般可憐無奈。

  「他們是誰?」我詫異。

  他卻沒有回答我,只是對我冷笑道:「你們都看不起我,我知道,一個個表面上對我恭敬有加,背地裡就在笑話我,滿肚子想的就是我快點死。」

  「他們為什麼這樣對你呢?」我的思路著實跟不上他的,也就直接地問了。

  他卻好像有點後悔對我說這些,悶在哪裡,不再開口。

  我暗中歎了一口氣,心想同天涯淪落之人,便儘量柔和地說道:「亂世當道,人人心頭都有一灘苦水,我雖未經歷恩公的故事,但也能體會一二。」

  「那人是你的哥哥嗎?」他出聲輕問道。

  我嗯了一聲:「義兄。」

  他便繼續問道:「他為何要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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