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二四七


  往事的大門一旦打開,那些幾角旮欄裡的故事一下子抖了灰塵向我跑運來,就像五彩泡泡在陽光下不停地對我辟裡叭拉地微笑。

  我想起來了,我和錦繡第一次手拉手一起撲到她那穿著粗布衣衫可是溫暖乾淨的身上時,她琉璃般的紫眼睛看著我們盛滿了驚喜,她微側頭看了我一會,了悟地柔柔笑道:「你終於想通了。」

  我當時愣了一下,並沒作深想,只是嘿嘿傻笑著把腦袋埋在她散發著淡淡幽香的身上。

  有時我拉著錦繡淘氣,她也只是拉著我們反復講道理。

  當我開始組織村裡的小夥伴建立這個人生中第一支兒童合唱團時,作為總指揮,我認認真真地教他們唱讓我們蕩起雙漿,采磨姑的小姑娘這些我所能記得的歌,有時歌詞記不住,我就瞎填,反正錦繡總是樂呵呵地跟著我,她的那些崇拜者為我們合唱團的穩定秩序作出了巨大貢獻。

  秀才爹不太樂意我們浪費做女紅的時間,可是我娘親卻很喜歡,當我們唱那首新疆兒歌「娃哈哈」時,可能這首兒歌的異域風情引起了娘親的回憶,她總是微笑著聽著我們唱了一遍又一遍,紫瞳閃著淚花,後來輕聲跟著我們一起唱,後來我們的合唱團還在鬧社火時表演過,在花家村的那群鄉巴佬裡也算得上是「驚才絕豔」,贏得眾人大力的掌聲,就在那一年冬天,娘親卻突然得傷寒急症去世了。

  如今想來,我忽然明白我的娘親可能在那時就依稀感到我不是那個時代的人吧!

  可是她對我和錦繡是這樣的寬容和溫柔,我的鼻間仿佛是她身上的溫暖和馨香。

  於是我不停地問著關於我娘親的問題,有時我問得急了,林老頭也儘量結結巴巴的回答著,可惜他也不知道娘親的心上人是誰,因為依秀塔爾從來沒有對他和都美兒說起過,不過他提到那時高昌王宮裡經常有中原或是西域的貴族帶著家僕到在兩個天女所住的宮殿旁小住過一段時間養病或是帶發修行,他的結論是,如果我和錦繡的爹另有其人,雖然他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但能生出像我和錦華夫人這樣名動天下的絕代佳人,定非凡夫俗子。

  這一點我信,然而對於這頂高帽子,我毫無自豪之感,管那個親爹身份有多尊貴,有誰願意做個私生女來著?

  我娘親的那個心上人究竟是誰呢?許是高昌宮裡的某位宮人或是年青貴族吧,如果我們的爹另有其人,為什麼她不去找他呢?也許她一路逃難途中,她的那個孩子流掉了呢,那麼建州老家的那個花秀才,真是我和錦繡父親呢?

  我沒有答案,只得抹著眼淚歎了半天氣,我問道「您後來見到都美兒姑娘了嗎?」

  「韓修竹告訴我,戰亂中的都美兒流落到了南詔,為南詔的段剛親王所救,成了王妃,我苦求原青江放我去見一見都美兒了,可是對不起我的都美兒啊,我趕到時,都美兒竟然難產去世了,」林老頭又落淚一陣,涕淚交錯,「我守在都美兒的屍首邊上,我,我,我,」他幾度哽咽,方才出口:「她還是那樣美,她的肚子裡還有那個可憐的孩子。」

  「我具然感到都美兒肚子裡的孩子好似還有心跳,我正想解救那個孩子,然而,然而……」

  「然而什麼呀?林老爺子?」蘭生不耐煩道。

  林老頭的面上萬分傷痛加雜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他,他,他,都美兒的孩子卻自己撒開了都美兒的腹部,爬出了都美兒的身子的,他,他,他,都美兒的孩子是,是自己爬出來的。」

  一陣夜風吹過,我們三人滿面駭然,周圍忽地一片死寂,而我的眼前滿是那雙戾氣的紫瞳。

  過了一會兒,林老頭猛地哭出聲來,我們這才醒過來,勸慰了好一陣,他方才止住了哭聲:「那個孩子就在我的眼前,滿身血污,對我睜開了一雙燦爛的紫瞳,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身為醫者見識過無數的血腥場面,可是那一眼竟讓我駭得動彈不得。這時候段剛趕過來了,本來舉著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就要砍向那個孩子,可是那個孩子卻忽然對他笑了起來,這樣一個剛強的男人,一下子丟掉了手中的鋼刀,不顧滿地血污,還有可憐的都美兒,只是愛不釋手地抱著這個孩子,那夜玉盤錦繡,如明珠燦爛,當時他就笑著給他取名叫段月容。」

  他似是斟酌了一會,對我期期艾艾道:「那都美兒的兒子,聽韓修竹說,長得很像都美兒,美豔不可方物,雖是四大公子之一,卻是殘暴乖戾,荒×好色,這可是真得嗎。」

  蘭生也向我看來,四隻眼睛對我眨了很久,我略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

  林老頭失望道:「他的母親明明是拂地不傷螻蟻的良善之人啊。」

  「前輩,他出身紫瞳,難免遭人歧視,剖母腹而出,定為世所不容,複又得此高位,宮中行事兇險,偏父親寵溺以極,故而養成這種有些極端的個性,滿手血腥,無憫善之心。」我慢慢答來,分不清這是為他說話還是在進一步批鬥他,「大理抗擊南詔七年混戰中,他已然成熟了許多,待人接物亦比之以前良善許多,手段仍是雷厲風行,兇狠毒辣,但現如今也只止于……其敵手而已。」

  「難怪當年他會縱容士兵西安屠城,」他婉惜了一陣,又不禁開口道:「他對夫人亦是如此冷酷殘暴?」

  我想了一會兒,微微一笑道:「非也,前輩,段太子對我這七年恩義有加。」

  林老頭木訥地笑了起來,我卻問道:「敢問前輩可曾知會韓先生我們在您處?」

  林老頭看了一眼蘭生,搖頭道:「這裡只有原青江,韓修竹知曉,可是最近卻沒有他們的消息。」

  我正要開口繼續問原非白的近況,林老頭忽地伏地跪道道:「夫人容稟,您的體內我亦種入了一種白優子。」

  蘭生怒道:「老東西,你還不悔改?」

  林老頭抽了一蘭生的光腦門:「那是為了救夫人的,無知豎子。」

  他漲紅了老臉,對我結結巴巴道:「夫人,如果不用白優子,您胸腹間的頑疾加上您的眼部重傷老夫實在回天乏力了,請夫人勿憂,這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您身上的紫殤,恰恰正是所有的白優子的剋星,故而白優子再敏茂生長,必為紫殤所克,不至於傷害寄主,只有強身健體的功效,請夫人萬萬相信小可之言。」

  他歎聲道:「只是夫人容顏之傷,老朽不擅此項,以老朽的醫術亦無能為力,唯有請夫人先常服這養顏生肌的密花津,不致傷口留疤過深,天涯海角,老夫定能尋到奇人為夫人恢復容貌。」

  我坦然道:「無仿,臭皮囊罷了,但求冰心玉壺,問心無愧,此生便足亦。」

  林老頭點點頭:「說得好,但求問心無愧。」便忽地從胸口中摸出一把小刀來,我和蘭生都嚇了一跳,他老淚長流,顫聲道:「老夫這一生都在找控制白優子的藥物,就在夫人到來之日,老夫終於找到了,如今老夫生無可戀,只是這滿身的罪孽終要以死相謝,請夫人給我個痛快吧。」

  我接過這把小刀,將他扶起來,誠摯道:「前輩此言差矣,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前輩能敢於承認二十多年前的錯誤,這是何等的能氣,須知這世上最大的勇氣不是殺人放火,而是敢於正視自己,承認自己所犯下的錯誤,您是我見過最了不起的人之一了,三爺須要你,未來同幽冥教的戰鬥亦須要您,所以請您打消這個念頭,幫幫我,幫幫三爺,幫幫這吃盡戰亂之苦的天下蒼生吧。」

  我向他一躬到底,慢慢起來時,蘭生愣在那裡,眼中閃著震憾,而林老頭熱淚盈眶,再要跪倒,我趕緊又拉他起來:「我只求先生實言相告,三爺他可好?」

  「請夫人放心,三爺一切安好。」他又快速地瞟了一次蘭生和我:「只是那些藏在暗處的鼠輩縷次以您的名義去傷害你,三爺曾被刺傷,幸不嚴重,故而這次三爺才會暗傷夫人。」

  奇怪?明明前面他說他最近沒有得到韓修竹的聯繫,可是卻對我的受傷始末一清二楚?

  他的言辭和目光都在閃爍,他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夏令時分,雷雨常常潛入人間,我滿腹疑兜間,小忠開始對著我們不停地叫著,然後跑回屋子看著我們,果然不一會兒,頭頂上的老天爺忽然一陣咆哮,下起大雨來。

  林老頭送我和蘭生回竹屋,在大雨中呆呆地看著我,分不清老臉上滿是淚水還是雨水,我柔聲喚道:「老前輩不用多想,早點歇息吧。」

  他抖著嘴唇好一會,終是用力點點頭:「夫人,您同您的娘親,依秀塔爾,真得很像。」

  我的喉頭一陣哽咽,含淚道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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