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二〇七


  我的喉間一片腥甜,正待再說下去,眼前卻是一片黑暗,跌了下去,有人接住我,焦急地喚著我:「夫人快醒過來。」

  有人在替我背後輸入真氣活血,那人的手打著顫,我的鼻間一片男性的氣息,難道是我大陷到了嗎?為何我還隱隱地聞到一股香氣,那是龍涎香,原非白的龍涎香,還是我剛才對原非白的回憶錄做得太好了,以至於產生了幻覺?

  我眼開了眼睛,眼前是醜陋不堪的張老頭,那只獨眼佈滿血絲,藏著驚恐。

  「他經歷過人世間最深沉的痛苦,所以……所以一般人只要一舉手,一投足,甚至只要一個眼神,他便能知道其為人如何,明明他心深似海,可是他的笑容卻似在這世上最明媚的陽光一般,能溫暖人心,他喜歡梅花,因為那是他母親最愛的花,平時總要親自去照顧那些梅花,」我的腦海裡不由想起那一年西安皚皚大雪,碎瓊亂玉中,他在梅園裡拿著剪子仔細地修著凍枝的樣子,那時我們還不熟,他對我也很冷談,當時我明明覺得他比那西安的風雪還要冰冷,然而當我幫他扶著梅枝時,就是忍不住偷偷看他。

  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感歎造物主的神奇。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俊美飄逸的少年!

  然後等到他狹長的鳳目轉向我時,我趕緊心虛地挪開了眼,等到要離去時,這才發現我的雙手挪不開了,於是只好抱著梅枝對著他乾瞪眼,他等了一會兒,終是不悅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推我回去。」

  我苦著臉說:「三爺,我的手給凍住了,動不了了,怎麼辦哪。」

  琉璃世界裡,梅花紅得異樣燦爛,細雪般的少年在梅花雨中怔怔地看著我,同我大眼瞪小眼。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他原來也有除了冷漠沒好氣以外的表情呢,想到這裡,我不由微笑了起來:「人們稱他為踏雪公子,實在是名副其實,」我凝視著他的那一隻眼,腦中想像著第一次見原非白的樣子,不覺柔柔地笑了起來。

  可是張老頭卻低下頭,側過身子,不再讓我看到他的表情,只聽到他顫聲說道:「夫人別說了。」

  我卻看著他話音一轉:「然而你有一點說對了,他的確算不上什麼好人。」

  他的身體崩緊了,卻依然沒有回頭:「求夫人別說了,你的身體很虛弱的,且休息一下吧。」

  「確然,我恨他同我的妹妹一起聯手騙我,禁錮我,折散了我和非玨,他總能猜到我的心思,然而,」我的眼前漸漸模糊了起來,滾燙的淚水終是滑落我的臉頰,我抓緊了張老頭的衣襟,逼著他轉過頭來,我卻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咬牙切齒道「然而……我總是琢磨不透他,猜不透他到底怎麼想我,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他究竟是為了救我還是為了替母親報仇才孤身一人潛入暗宮的呢?他明明是因為愛錦繡,所以才收留了我,為什麼又要寫信求候爺納我為妾呢?為什麼要出版花西詩集,搞得天下沸沸揚揚,難道沒有想過,手下的門客會像你一樣鄙夷其為貪色之流而離他而去的嗎?我死了正是他尚公主的好時機,為什麼要拒婚而嚴受家法呢?這樣他至少可以少奮鬥十年!不是嗎?」

  我一口氣說了這些,胸口疼得像撒裂一般,大喘了幾口氣,面上的淚痕未幹,卻忍不住自嘲地笑道:「每每想到這裡,我又偷偷想,莫非他心裡還真得愛上了我?」

  張老頭垂下的眼瞼,抱著我的雙手似有些不穩,只聽他訥訥道:「那夫人這幾年為何不回來,為何不親自問問他?」

  「我確實想問他的!可是後來……後來那亂世終是燒到了我們身上,我再也沒有機會問他了」我凝神細看著他發亮的眼神,那額角微露的烏黑發根,心頭卻有一角猛地塌陷下來下,壓得我整個人都似酸痛得幾乎不能再說下去,我哽咽了許久,默然凝視著他如水的目光,幾乎語不能聲,流淚長歎道:「他是個我所見過最愛乾淨的人,但是如今卻不惜忍受污穢惡臭,他明明是這樣一個驕傲的人,現在卻不惜忍受屈辱,扮作個獨眼駝背的糟老頭子,整日在最最瞧不起的突厥人面前卑躬屈膝,點頭哈腰……我真得很想問問他.」

  我抖著雙手伸向他,他似乎退無可退,混身亦顫得厲害,看著我的那一隻綠豆眼亦是深深濕潤,我終是顫巍巍地摸上他臭陋不堪的臉頰,感受著粗槽的人皮面具下那溫熱的脈博,淚如泉湧,再不能聲,抽泣許久之後,方才啟口道:「我想問……我想問,原非白,原非白,原非白,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我……你為何到現在還喜歡這樣折磨我,你太過份了,你不是人,不是人你……你為何這樣捉弄人啊,你……」

  我沒有問出我想問的話來,也許一切早已有答案,也許我已經不再去想這些答案,此時此刻,我還是像七年前一樣,撲在他身上無力地踢打,最後撲入他的懷抱放聲痛哭。

  我挽著他的脖勁,他的脈博跳得飛快,混身也顫得厲害,他並沒有回我的話,而我只顧埋在他的胸前,沒有看他的表情,只是感覺他慢慢地環上雙臂,然後慢慢地圈緊了我。

  他這樣緊地圈住了我,仿佛和我有莫大的仇怨,抱得那樣緊,幾乎讓我有些窒息,我止住了哭聲,趴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結實有力的心跳,緊緊回抱著他,心頭酸澀難當。

  我撫上他的臉,輕輕地沿著人皮面具的邊緣,輕輕地撒開,他的一隻眼睛脈脈地盯著我,如一汪春水無聲靜流,再一回味卻又似情潮無邊暗湧。

  不一會,一張無瑕但略顯憔悴的天人之顏露在微暗的火光之下,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夢中人。

  眼流又忍不住流了下來,無聲地探出雙手細細撫摸著他的容顏,一堆的問題哽在喉間,出聲的卻偏是:「方才我弄痛你的臉了麼?」

  他依舊盯著我,輕輕拂去我眼淚,也不說話,只是輕搖頭。

  又是一陣沉默,我怯懦了許久,問道:「你怎麼會暗中看到我的?」

  「暗宮……養病那陣子燭火經常不濟,便索性練出黑暗中視物來。」

  他所謂的養病,其實正是軟禁在暗宮,受盡家法的那幾年,想不到他們連燭火也不願意供給他!無法想像他到底吃了什麼樣的苦。

  我心中難受,很想問他:我沒有回來,你可怨我。偏偏出口的卻是:「你……為啥易容成一個獨眼人?」

  他纖長的香扇睫毛微垂,躲開了我的目光,他微側臉,澀澀道:「在暗宮那幾年,西營的暗人潛入暗宮對我下藥,好在韓先生發現的及時,這隻眼自那以後便不太好用了,事物也只可見一個輪廓罷了,尤其到了夜晚,便如瞎眼一般。於是索性便扮作這個獨眼花匠了。」

  我心疼地扶上他的那只左眼的眉毛:「是二哥派人作的嗎?」

  他略點了一下頭,我的眼淚又流了出來:「二哥怎麼這樣狠啊。」

  「你不用難過,」他嘴角微勾,眼中忽地凝上了冰屑般的冷意「那下藥之人已被我處死了,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少爺現在中了一種叫春蠶的毒藥,只要一有欲念,便雙目失明,行……行房不便,至今還在找人配解藥。」

  我怔在那裡,想到原非清同宋明磊之間曖昧的傳聞,非白此舉豈非要讓他們……

  那廂裡他看似無波地含笑凝睇,我的心中卻不寒而慄,想起齊放段月容他們,不由焦急道:「那小放他們……」

  「你莫要擔心,」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他悄悄握緊我的手,抵上我的額頭,閉上眼軟聲細語道:「小青和阿遽他們都接受過特殊訓練,在暗中也能視若平常,我囑咐過不可傷他們,故而齊放和你那弟子定是無恙。」

  「阿遽?」我問道,「莫非你是指那個暗宮宮主,原來他的名諱是遽!」

  他有些訝然地看了我一眼,轉而嘉許地點頭,含笑道:「正是司馬遽。」

  正想問他,他們的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鐵了,然而卻猛然意識到他並沒有提到段月容的名字,心頭開始亂如麻,他定然是不會放過段月容了,那段月容在黑暗中會不會真被原非白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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