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二〇六


  我不喜歡他的目光,不由垂下眸,輕道:「多謝前輩答救。」

  他並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為我敷額頭,只是站起身到那圓處絞了絞手巾,兩人一片沉默間,唯有岩縫間滴滴答答地水流聲,滴穿人心。

  我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心中盤算著他會將我怎麼樣?

  也許他在等原非白的手令,那個撒魯爾既然這樣挑動原家暗人,想必會將我還活著的消息傳遍天下,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會放過我這幾年都在段月容的羽冀之下生活。

  那非白會怎麼處置我?

  我的喉間又有甜腥回逆,微用力咳嗽,胸口便鑽心地疼起來,忍不住低吟出聲。

  張老頭聽到動靜,飛奔回來,急道:「可是……舊傷疼痛難忍?」

  我淡笑道:「老毛病了,不要緊的,再怎麼疼,忍一會子就過去了……」

  眼前忽然想起那次在錢園他別前,原非白發病的樣子,不由低聲問道:「你家三爺,他……他身體可好?」

  「夫人放心,我家三爺一切安好。」張老頭那只小眼睛炯炯有神地看著我。

  「前輩跟著三爺多久了?」

  「夠久了。」他的聲音十分平靜。

  「前輩可是青王?東營暗人的新首領?」

  「是。」他微微垂眸,他的眼睫毛如畫扇輕展,遠遠望去,竟然秀麗動人。

  我心中暗訝,慢慢道:「木槿在弓月城多謝前輩多次搭救,感激不盡。」

  他在那裡應酬了幾句,我們又陷入了沉默,唯有水聲攸長地滴滴答答,灑在人的心間。

  我的心平靜了下來,輕撫著傷口:「這兩年……東營的兄弟們,跟著三爺吃了很多苦吧!」

  我輕輕道:「鬼爺說過,原家暗人向來是主人敗,暗人死,不能逃,三爺在地宮之時,很多東營的兄弟遭了難,前輩也吃了很多苦吧!」

  張老頭抬頭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卻不作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我望著他的側影,輕聲道:「前輩是在等三爺的諭令還是候爺的密令?」

  他平靜地看了我一眼:「夫人何意?」

  「前輩是在等上邊處置我的口諭或是手詔吧?必竟,死去的花西夫人是個貞潔烈婦,活著花木槿卻是身敗名裂的君莫問,試問我活著回到三爺的身邊有何好處?」我對他淺笑著:「當年,候爺不正是為了讓我守貞才對我下了格殺令了嗎?」

  我忍痛一手撐地稍稍坐直了身子,他的一隻眼緊緊盯著我,似要將我擊穿一般,我避過他的目光,看著火把靜靜地說道:「這火把快燃盡了,前輩可用那深潭裡的原油再續燃,只是您若不抓緊時間聯繫您失散的東營兄弟,早日見到三爺,只怕撒魯爾真得會散佈那些流言了。」

  張老頭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看了我許久,緩聲道:「那夫人呢?」

  我飄忽一笑:「我大限將至,不如就讓我在這裡自生自滅吧。」

  沒想到張老頭忽地放聲大笑起來,把我給嚇了一跳,然後他又忽地收了笑容,沉著臉,向我微側身,嘴角似是裂開了一絲弧度,「夫人,是怕三爺或是候爺對你下格殺令嗎?」他混身散發著一陣可怕的壓迫感來:「抑或,你是在等段太子的接應?」

  我愣在那裡,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想,卻聽他一聲冷冷的哧笑:「夫人認為方才黑暗之中,齊放和你那毛頭弟子為暗宮高手所截,段月容一人為青媚和西營好手相攔,可有勝算?」

  我冷冷地看著他,撫著傷口的手漸漸捏緊了衣衫,摸到了懷中齊放為我準備的小短劍。

  他冷笑道:「夫人同段月容還真是情深義重,生死相許,莫非,夫心中還真想著候爺伺下密詔,好同段太子二人上窮碧落下黃泉,比翼雙飛共生死不成。」

  「原非白若能對你下格殺令,十個八個花木槿便也橫屍江南,何苦等到現在,」他對著我冷笑數聲:「夫人太看得起原非白了,他根本對你下不了手,踏雪公子便如傳言所說,色欲熏心,難成大事,豈止是難成大事,他簡直便好色無能之輩,今生註定……」

  他忽地硬生生地停住了對原非白進一步的污辱漫駡,從地上一躍而起,躲過了我向他背後刺去的短刃,他靈巧地躲在一邊,我無力地倒在地上,他高高在上地俯看著我,捏著我短刃的手有些發顫,他捏得那樣緊,甚至顧不到手已為我的短刃所割破,那殷紅的血絲便如那岩縫的水滴一般,極緩極緩地滴下來,看著人的心仿佛也要難受地滴出血來,他的眼中有著不可明狀的恨意和蒼涼:「你……竟然想殺我?好,好,好。」

  他連連說著好字,悲憤的聲音在石洞中回蕩,我天旋地轉地爬將起來,向後靠在壁上,再也無力去拾那喘著氣艱難道:「前輩,我只是想請前輩帶我去找我的弟子和朋友。」

  他站在我的對面,對我冷笑著:「夫人果然是天下有情有義的奇女子啊。」

  他的語氣充滿了諷意,我只是閉著眼睛慘笑一下:「不過,我的確想在見到我的朋友之後殺了你。」

  「哦?這又是為什麼呢?」他的聲音近在耳邊,我睜開了眼睛,正對著他佈滿血絲的一隻眼:「殺了我,好去找你那心愛的段月容再為你扮作女人,繼續哄你開心嗎?」

  我冷笑道:「東營的鬼爺是怎麼死的,前輩忘了嗎?」

  他凝著那隻眼,冰冷地看著我,而我無懼地回視著他,坦然道:「初時,鬼爺與青媚囚禁我時已生反心,我便以恩威並壓,財寶為誘,安撫其心為三爺繼續效力,你當真以我不知,以三爺的能力不會覺察這樣三心二意的暗人?」

  「我穩住鬼爺,讓他慢幾天行動,是為了能給三爺時間,我給鬼爺送去這二十萬兩白銀,便是送給三爺時間。」我冷冷道:「花木槿不敢稱自己是什麼貞潔列女,但是身為家臣,你方才辱駡主人,又該當何罪,以你這等持才狂悖,目無尊長的小人,長久必反,我又如何能讓你待在三爺身邊?」

  他看著我向後退了幾步,慢慢在我對面坐了下來:「那你現在全都說出來了,你不怕我殺了你麼?」

  我慵懶地笑了:「我這等殘軀,能撐多久?你殺與不殺俱是一樣,有何懼之。」

  「色欲熏心,難成大事?你根本不瞭解原非白?」我輕哧一聲,腦中卻是當年在月桂林中錦繡與非白秘會的情形,胸腹中又開始了翻騰。

  「雖是生在鐘鳴鼎食之家,他卻並沒有過著像其他王孫公子那般奢侈的生活,也沒有浮華紈絝之氣,」我閉上了眼睛,眼前卻是一個白衣少年坐在梅雨中對我微笑,我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他是一個多麼優秀的孩子,卻因為母親是庶出,被世俗所輕視,後來連他的母親也被人害死了,他從天之嬌子,眾星捧月墜落到人間地獄,在輪椅上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代,這幾年,每每我一個人舊傷發作的時候就會想,一個十歲的少年,是以怎樣的心情在輪椅上去度過那樣寂寞和痛苦的整整七年……尋常人早瘋了,他一個少爺,卻能經受這樣的磨煉,他的心如磐石,動心忍性,凡事謀定而動,無往不利,所謂智者無雙,勇者無敵,便說得是他,你真以為你瞭解原非白嗎?可笑!」我輕哧一聲,「為解西安之圍,年僅十七歲的他私盜魚符,救了整個西安城的百姓,這是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僅憑一人之力為母報仇,又是幹得如何的漂亮?」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