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一七五


  這一句如驚雷,終是擊如我的內心,我恨嗎?我恨碧瑩嗎?我恨非玨嗎?

  不,我不恨,我只恨這命運,這亂世。

  「不,太皇陛下,我誰也不恨。」我慢慢回身,望著她,一片清明地看著她,對她微笑了。

  卻見女太皇鎮靜如初,飽經風霜的灑眸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仿佛要看到我的靈魂裡去了。

  皇后也是在秋風中嫺靜而立,微側頭憂鬱地看著我,卻聽女太皇輕輕說道:「然而,你也許應該恨我,是我讓玨兒練那種武功的,然後功之日,我便讓你的結義三姐,姚碧瑩,代替了你。」

  許久,我終是沉聲問道:「那麼陛下,為何要讓非玨練那種邪惡的武功?」

  「玨兒出生之時是突厥最艱難的時候,摩尼亞赫幾乎打到帝都,當時西突厥又有很多部諸蠢蠢欲動想取阿史那家代之,波阿的斯家族發動了宮廷政變,雖然那場叛變在果爾仁的拼死相護下平定了下來,可是我卻在急度的緊張中早產了,玨兒出身時心脈很弱,眼看就不成了,宮中御醫無人能救他,他是我的命根子啊,當時有一個漢家流浪醫者,揭了皇榜自稱能求非玨,果然他奇跡般地救了非玨,但是他說皇太子在母體中是傷了心脈,若想保住性命,從小就得練一種特殊的武功,方能保持正常的陽壽。」

  我脫口而出:「無相真經?」

  女太皇微笑著,目光卻難掩悲哀:「正是。」

  「於是我便將玨兒讓果爾仁送到西安城,他的親生父親身邊。」她微歎一口氣,忽爾驕傲地說道:「我的玨兒是最強大的,甚至超過了他的父親,不但練成了無淚經,只用了八年時間就統一了東西突厥,成為了草原上最偉大的王。」

  「在得到西安屠城的消息,玨兒正好在喀什城,他聽說你做了原非煙的替身,葬身西安火海時,整個人都呆住了,然後拿刀死命地砍自己的左手,後來我才知道,他恨自己,恨自己的這只手放開了你,從此便讓你淪陷人間地獄,玨兒那時像發了瘋似,整日整夜不睡覺,總是嚷著自己的心難受,難受得要爆開來了,他拼了命要回西安,所幸你被竇英華送給段太子的消息傳遍天下,我好言安撫玨兒,允他派人前往路上尋你,好令玨兒安心練武,到了練最後一層武功的時候了,他也還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沒事便偷偷爬上樹母神,日夜祈禱你的平安。」

  皇后眼中的落寞漸深,螓首也低了下去,女太皇的眼眶微濕:「玨兒同我年青時候一模一樣,如何癡情。」

  我再也忍不住了,泣不成聲,淚濕沾襟。

  那一年,元宵分離,西安屠戮,轉眼八年。

  那一年,我失去了最純真的玨兒。

  那一年,我失貞與毀我家園的段月容。

  那一年,我驀然醒悟我對非白的感情遠遠得超過了我的想像,那罪惡般甜密的愛情,然後是無止盡的痛苦和相思的開始。

  那一年,我成了一個未婚母親,也是我同段月容八年交集的起點。

  女太皇的身影在我的淚眼中模糊了起來,只聽她說到:「那一年你的結義三姐,因為在途中舊症復發,同玨兒失散在多瑪,我們都以為她死在大漠,」她的眼神一冷,冷哼一聲:「沒想到,她得了高人的相助,具然輾轉翻側地也回到了弓月城,那時的玨兒武功剛剛大成,按理前塵往事俱忘,我們以為他也會把你也忘得一乾二淨,放心地為他的大婚佈置起來,當時整個弓月城裡人人為新帝的大婚而奔忙,沒想到,他一見到姚碧瑩手中的那個髒兮兮的娃娃,便開心地說,他記得這個娃娃,是他送給一個叫木丫頭的女孩,叫做花姑子,然後緊緊地抱著她說道,你便是木丫頭吧,我日夜都在想你。」

  「那時的他,緊緊抱著姚碧瑩,又哭又笑,癡癡地看著姚碧瑩,說沒想到他的木丫頭這麼美,他再也不會離開她了。」

  「果爾仁怕說出真相,他一時受了不打擊,便默許了她,我們便說服了姚碧瑩暫代你,當時朕想,等玨兒大婚之後,有了各色美女,自然會將心裡的木丫頭淡忘了,就放她回東庭,不想玨兒卻再也不肯放開姚碧瑩,初時她也受本份,但是玨兒專寵愈深,她也漸漸嬌縱起來,我素來最不喜後宮干政,她卻仗著可汗的寵愛,不但獨佔後宮,欺辱皇后,迫害其他的可賀敦,而且還不斷慫恿可汗加惠于火拔族黨,讓玨兒幫助火拔一族消滅異已,有很多部族不服,欲反叛王庭。」

  「後來,我也曾想揭穿她的真實身份,可惜果爾仁越來越滿意她的假女兒,反倒與我兩條心了,而所有的人證,除了果爾仁和以外,那從小一起在紫園裡長大的十三個少年,一路上陪著玨兒,最後活著到達弓月城的只有八個而已,後來的戰爭裡,一個個英勇地為突厥獻身,如今知道熱伊汗古麗真實身份的只有果爾仁,朕,皇后,阿米爾和卡瑪勒五個人而已。」

  她走近我,直直地看進了我的眼睛,作為皇者的運籌幃握和睥睨盡現,她微笑道:「萬能的騰格裡在上,他還是讓你又找到了玨兒,又或許是玨兒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你,當我查出你的身份後,那種驚訝根本無法形容,可是這是事實,木槿,你難道不想回到玨兒身邊了嗎?你難道不想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得到這個時代最強壯的男人的愛嗎?」

  周圍的花海中空無一人,微有風吹花草伏低間,那個駝背老頭的身影微現,我的淚跡慢慢地變幹了,板在臉上的感覺有點奇怪。

  「木槿不用擔心,在這裡你與朕的談話,絕對安全,」女太皇對我微笑著,隨著我的目光看向那個駝背老頭的忽隱忽現的身影,眼中精光灼灼:「木槿是捨不得段太子嗎?必竟是八年的情份了吧?」

  她向我扭頭看來,我搖頭輕笑道:「我若能來西域來找非玨,我早便來了,您的兒子,撒魯爾大帝,早已不是昔日的非玨了,花木槿只是他腦海中的一個影子,可是他的心中真正愛的卻是那個姚碧瑩。」

  此話一出,連我自己也怔了一怔,淚水跟著又流了出來,心上卻止不住地釋然,我微笑道:「多謝太皇陛下,這幾年我……如何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了。」

  「請問太皇陛下如何讓我回到非玨身邊呢?」我輕笑道:「他不記得以前的事,只依稀記得心中有個木丫頭,現在您打算告訴他,為他生兒育女的木丫頭不是他原來的那個木丫頭嗎,您打算告訴他這八年來,他寵愛的只是一個幻影?您難道告訴他,他真正的木丫頭其實已經變成了他異母的兄長,踏雪公子的侍妾花西夫人嗎?花西夫人早就已經死了,死了,死在大理,死在亂世的鐵蹄之下,」我漸漸激動了起來:「就算非玨願意接納我,女太皇有沒有想過,大理段太子會怎麼樣,?陛下可知段月容是什麼樣的人,永業三年他與其父被副將出賣,險些全軍覆沒,他身無一甲,忍辱偷生,卻能捲土重來,只用了八年時間,一統南部,撒魯爾陛下劫掠了多瑪,然後這同永業三年那場西安城的大火相比,簡直是小兒科,陛下信不信,只要給段月容時間,他必會以十倍的殘暴戾虐來屠城報復,還有……西安原家可會同意。」

  接下去的話,我並沒有說下去,我這個小侍妾虛構的貞節故事,已然在天下人的心中博取的重義美名,如若毀於一旦,踏雪公子如此驕傲之人,會接受這樣的結局嗎?他會不顧一切地沖到弓月城來,拼上這條命,哪怕是為了他的那張臭面子。

  而我花木槿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也絕對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然而那些話一出口,我自己也立刻後悔了,想也不想立刻直挺挺地跪在那裡,女太皇和皇后面露微訝地看著我,似乎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場中便是一陣奇怪的沉默,唯有風聲輕揚,這時皇后充滿憐惜地開口道:「母皇,夫人這幾年為段太子挾持,深受迫害,恐怕亦是害怕身上的生生不離吧。」

  女太皇輕輕地哦了一聲,「夫人莫驚,如今你身在突厥,大理的魔爪自然不能再傷害於你,」她想了想,奇道:「夫人不是同段王有了一個女兒了麼?生生不離理應已解了啊?」

  我笑笑:「夕顏是一個偶然,我身上的生生不離沒有解。」然後我沉默在哪裡,並沒有再做任何解釋,女太皇盯著我看了半晌,冷冷道:「俱朕所知,那生生不離出於苗疆,段太子必有解藥,既使不能解全毒,依段太子如此好色之流,焉能沒有想過辦法解你的毒?你莫非想以此推託於朕?」

  她的語氣明顯不悅,聲音微高,花海立時有暗中保護的武士隱現身影,那祥和的芬芳中滲入了一絲危險的氣息,我重重地叩首,朗聲道:「莫問再大膽,亦不敢欺瞞陛下,」我對她仰頭誠摯道:「陛下若不信,可以派宮中名醫來查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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