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那人嚇得摔倒在地。

  「請問這位先生有何賜教?」我冷冷道,把雁子往後塞去,不管怎麼樣,這雁子得來不易啊,段月容這小子立刻把雁子搶了過去,倒差點把夕顏給摔了。

  那人嘿嘿一笑:「你們不是本地人吧?」

  我瞅著他,越看越覺得此人長得一付罪犯面孔,正想避而遠之,這時遠處又跳出三人:「二狗子,你在同誰說話呢?」

  只見三個漢家小少年從遠處跑跑跳跳過來,看到我們,一呆:「這麼多年,還頭一次有漢人能跑到我們這裡來啊。」

  然後目光放在段月容臉上,如遭電擊,一個說道:「紫,紫眼睛的。」

  另一個則滿面通紅,好像看著夢中情人,過了許久才對著段月容柔聲開口道:「你是何人,到我們君家寨來做什麼的?」

  「我們是從陝北逃難來的流民,想找份工定在此處,還望三位小爺能伸出援手,請問貴寨可需要人手做活,我和我家娘子都能幫得上忙,也好給我們一家三口一條活路。」我十分謙卑地拱手說著,但是向前一步擋住了三個少年看著段月容的視線,順便提醒他們,「她」是有老公的。

  心下也好笑地松了一口氣,看起來,這三個小孩只是普通的農家少年。

  果然那三個少年點點頭,「那你跟我們來吧。」

  那個二狗子,涼涼道:「就這麼放外鄉人進來,你們三個小子也太大意了吧。」

  我同那三個少年攀談了起來,這才知道此處是君家寨,他們三個叫做龍根,龍道,龍吟,是族長的三個兒子。

  我想我們的好運氣總算來了一點,族長面目方正,盤查嚴謹,我滴水不漏地答著,他對我的回答還算滿意,加上馬上要收麥子缺人手,便收留了我們,租給我們一家三口大約四畝地種,他看我讀過幾年書的樣子,便要求我來順便當個教書匠,給寨中大約三十幾個兒適齡兒童教書。

  這裡不遠處正是毒瘴之地,走幾十裡山路下山便能打聽消息,最重要的是君家寨占著陽光水源豐富的山頭,農作物豐產多收,我和段月容不用再為肚子犯愁了,而且在青山翠穀環繞中,君家寨是這盤龍山脈唯一的一支漢族,另幾個山頭則都是民風剽悍的少數民族部落,故而自古以來,君家寨就有自己的寨民武裝。

  我當然一口應允,不就是當鄉村老師嗎?小菜一碟。

  寨裡有一處破茅屋,族長算是借給我們一家三口住了,我逼著懶惰的段月容去拾掇一下,才好擋風遮雨。

  沒想到這小子東推西擋,就是不肯勞動,最後厚顏無恥地推託道:「自古哪有女子上房的?」

  我瞠目結舌一陣,再一次確認這只妖孽果然是只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的,我對他眯起了眼睛,舉起了拳頭,他方才罵罵咧咧地上了房頂,勉力的弄著,夕顏坐在一個小破竹櫈上,在空中舞著小手,啊啊地對著段月容開心亂叫,我對屋頂上的段月容也笑著說:「孩子他娘,你看,夕顏喜歡這裡啊。」

  段月容懶洋洋地冷哼一聲,習慣性的一撩鬢邊的頭髮,風情綽約,算是表達了自己的喜悅之情,然後一不留神,啊地一聲從屋頂掉了下來,我強忍笑意,跑進去扶起閃了腰的他。

  這一夜我備了第二天的課,我的毛筆字實在不太好看,又來不及做一支羽毛筆,我看段月容坐在旁邊一臉興災樂禍,就逼著他給我抄了三十幾張三字經作教材,沒想到段月容的墨蹟倒是十分雋秀,還隱含著一股帝王的霸氣,我不由誇了幾句,段月容這小子更是趾高氣揚,一臉恩賞:「卿若喜歡,寡人便賜給卿好好收藏,亦可流傳後人瞻仰。」

  我暗罵,都落難到這地步了,還流傳你個頭。

  第二天我滿懷育人壯志地走入寨南那個破教室,半個時辰之後,在一群孩子彈弓的夾擊中,逃了出來。

  滿頭滿臉都是皰的我,總算明白了族長要我做鄉村教師時,眼中閃過的一絲猶豫。

  當然在那一天也終於理解了為什麼段月容總是頂著夕顏捅到的紅眼睛,流淚向著蒼天控訴著,小孩子都是魔鬼。

  段月容自然是滿面嘲諷地看著我的滿頭皰,不過不要緊,忍耐是我花木槿的美德,堅強是我花木槿的意志,改革是我花木槿的精神。

  第二天我拿了弓箭笑眯眯地走了進去,對各位小選手提出比賽,果然群情激昂,於是彈弓對弓箭的比試結果,令這一幫山寨魔鬼小屁孩屏聲斂息,幾十雙小眼睛骨碌碌地駭然看著我半天。

  我笑著說出我的談判條件,以後上午一個半時辰學文學,下午半個時辰學數學,然後是活動課,勤體育,習射擊。

  如有上課不認真者,不好意思,罰站!

  再不聽話者,我就只好用我的木箭打手心了!

  提議被民主地接受了,並且被寫成公約,作為一種制度,我稱之為君家寨小學生守則,這一天大家都學得快快樂樂。第三天,一個名叫沿歌的破小屁孩公然又要挑戰我的威信,罰戰不聽,手杖伺候,從此,大家再無敢犯者。

  第四天,許多持觀望態度的寨民紛紛來我的教室聽課,窗戶處坐滿公開課的聽眾,最後連族長也驚動了,聽了一節三字經課。

  課後,族長滿目疑惑,很認真地問道:「莫先生究竟是何人,實在不像是一般逃難的流民啊。」

  我挑動我女人敏感的淚腺,眼中飽含淚水,顫聲說著一個淒慘的故事,一個西安富家子弟,酷愛詩書,家中乃西安大家,從小便研習雅壺投射,正當弱冠之年,準備前往京都參加科考,戰火殘酷地摧毀了家園,亡命天涯間,不想遇到另一個同是逃難的紫瞳婦人,兩人相知相憐相愛,便一同結伴,不久有愛的結晶女兒夕顏,好不容易來到巴蜀安定下來,卻又遇竇家兵殘忍地進行屠村。

  「蒼天呐!我莫問早已是無家可歸的,」我淚流滿面,向族長跪啟:「若得族長救我妻女一命,我願結草銜環來報啊。」

  族長被深深地感動了,甚至賜我君姓,要將我加入君家寨中族人的名字。

  我抹著眼淚,剛一回頭,嚇了一跳,身後早已圍著一圈寨民,無論男女滿面悲戚,被我的故事感動得稀裡嘩拉的。

  我出得族長的宅子,正在平復激烈的抽泣,一個女子忽然出現在眼前,叫了一聲:「莫先生好。」

  我又嚇了一跳,這君家寨的人怎麼都這麼神出鬼沒的啊,我趕緊抹了抹眼淚,恢復讀書人的瀟灑與成熟。

  她微笑地遞來一個籃子,裡面是一些鮮筍。

  啊!莫非這女子是在向我示愛,曾幾何時,我的魅力連女子也難敵啊。

  我正自我陶醉,那女子福了一福道:「我是昌髮屋裡的,我家春來有勞先生照顧,他一天到晚誇先生呢,家裡的鮮竹筍,就請先生和莫師娘收下嘗個鮮吧。」

  哦!原來是為了那幫子小屁孩啊!我打散我剛才一腦子的亂想,嘿嘿傻笑著推辭:「原來是昌發嫂子,不敢當的。」

  那婦人硬是塞進我手,說道:「莫嫂子近日可得空,明天輪到我家開繡坊做繡活,所有的姑娘媳婦得空都來,我也想請她一起過來。」

  我家「娘子」啊!空倒是天天有,幫我抄課本什麼的,飯也不會做,屋子裡也從來不整理,尿布也不肯換,每次都得我每隔半個時辰跑回家幫夕顏換尿布,搞得我像馬拉松賽跑似的,他甚至連抱夕顏也不肯,除非是冷了才拿來抱在懷中當人動電熱爐子,除此之外,就是曬著太陽想他的複國大計,估計也就白日裡做些陰謀詭計的夢吧,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繡花。

  於是我慚愧地一拱手:「不瞞嫂子說,我娘子家在秦中大亂前倒也是富甲一方,故爾從小被家裡寵慣了,繡活恐是生疏得很哪,還望嫂子見諒。」

  「不妨事的,莫先生,」昌發嫂子掩著嘴笑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真是酸溜溜的,實在有趣,先生放心,我們這些大老娘們,繡活也是不能和大家千金比的,不過是趁著農閒納些鞋底,繡個毛巾什麼的,明兒就讓你家的過來吧。」

  說罷,便不再理我,拉著幾個媳婦,笑著離開了,一邊走,還一邊好像還在竊竊私語著這個莫先生真酸。

  唉!?我很酸嗎?不管了。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想,段月容若是真去了,他好歹也得有個名字什麼的吧,於是晚飯後,我說了昌發家的意思,出乎我的意料,段月容冷著臉把睡著的夕顏放在床上,點點頭竟然同意了。

  於是我說道:「女孩子總是喜歡問東問西的,她們定會問你閨名,你總得想個名字,才好應付。」

  段月容瞥了我一眼,歪斜地坐在那只快散了架的椅子上,手撐著腦袋。

  我等了許久,他老先生還是那副德性,我實在忍不住了,噔噔噔地跑到他面前:「你到底想好了叫什麼了沒有,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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