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這婦人定是拼死了也要護住她的孩子,在這可怕的修羅場,我被她驚為天地的母愛所震懾了,心中如冰河融化著,以為早已乾涸的淚水卻奔湧出來,我輕輕拍著那孩子,蹲下來,輕輕掰開那女屍的手:「這位大嫂,你放心,我會帶著你的女兒到一處安全之所的。」

  她仿佛感應到了我的決心,奇跡般地鬆開了抱住我的手,慢慢松了最後一口氣。

  可是段月容卻在那裡冷笑著:「你莫要告訴我,你想帶著這個臭東西同我一起跑路吧。」

  「她是這個村子裡唯一倖存的活口,難道你忍心見死不救?」我怒斥著他。

  他舉著酬情架到我的脖子上:「放下這個臭東西,我們上路了,」他看了看我護犢的模樣,想了想,把刀放在嬰兒的脖子上,認真建議道:「你要不轉個身,我一刀下去,保准這個臭東西一點痛苦也沒有,也好早早去尋她娘親,來世投個好人家,莫要這般短命,也算我段月容做了一回善事。」

  這個嬰兒的好奇心猛然間轉向了段月容,兩隻小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他的紫眼睛,嘴裡發出興奮地咿咿呀呀,伸手摸向鋒利的酬情。

  我趕緊往後退一步,險險躲過段月容的刀鋒,我的汗水流下來,那嬰兒卻以為我在跟她鬧著玩,咯咯地瘋笑了起來,扭過身來竟然要段月容抱。

  「還有另外一個方法,」我平靜了我的聲音,「既然要逃出巴蜀之地,我們得先過了瀘州這一道關。」

  「何不走山野之地,亦可去播州。」段月容舉著刀上前一步,望著女嬰,殺氣畢現。

  「山野之地雖好,但多是幽冥徒眾,兼有猛獸大蟲,遇到原家人亦不會待見我,無人料到我們敢走大路經瀘州,再說你亦可打聽播州戰事。」

  「世人都曉世子紫瞳男身,不如你我裝成夫婦二人,攜個嬰兒,你男扮女裝,背上這孩子,我化作男子,作陝西流民,潛入黔中之地,何如?」我迎上一步,段月容面色凝重,似是在認真考慮我的建議,我狀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世子請想,如今你我如同一根繩上栓著的兩隻螞蚱,您的武功又盡廢……」

  他的臉色殺氣更重,壞了壞了,他定是想起武功盡廢之事。

  我退後一步,誠懇道:「我自然同您是一心一意,你我同心,借著這個女嬰,定可順利過關。」

  他想了半天,雙眉微攏:「為何要我扮作女子,莫非是你想折辱我吧。」

  「非也!」我歎道:「請問世子,東庭南詔之地,紫瞳之人為數不少,但究竟是男多女少,還是女多男少?」

  他仔細一想:「紫瞳男子若在境內,多為人誤作西域奸細,而紫瞳女子則多是從西域販買過來的奴隸或舞妓,故而是女多男少。」

  「正是,世子明鑒。」我大聲贊道。

  他絞著我的目光,沉吟了半天:「此計甚好,不過,若是這個臭東西妨礙了我,我便要你和她的命。」

  「請世子放心,我自然會將她看好。」

  我暗中松了一口氣,不防嬰兒的小手抓住了段月容的一角衣衫,緊緊抓著不放,口中咿呀不斷,好在段月容倒沒說什麼,只是紫眼睛盯著女嬰看了幾眼,用酬情的刀柄嫌惡地將她的小手挑開,歪著腦袋粗聲道:「這個臭東西叫什麼?」

  我抬頭望向天際,殘陽如血,映照著這個不知名的人間修羅場,我想了想,看著段月容道:「她是個女孩,就叫夕顏吧。」

  當時我為了救夕顏,便脫口說出這一計,不想卻在以後幾年裡造成了夕顏嚴重的性別紊亂症,等到夕顏好不容易搞清了男女性別,當她終於嫁給了心儀的丈夫,卻使得她鬧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笑話,洞房花燭夜的第二天,給公婆敬茶,她一激動,便叫公公為娘,叫婆婆為爹,她的公婆立刻一蹦老高,場面亂作一團。

  瀘州重鎮,竇家士兵盤查嚴謹,稍有嫌疑,便將人關入大牢。

  這日,城門口出現了一對夫婦,男子的腦門上長著一個大瘡疥,泛著惡臭,拉著一輛斗車,車上坐著一個粗布衣裳的女子,雙目包著繃帶,懷裡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嬰兒。

  守城士兵,冷冷道:「幹什麼的。」

  那男人操著一口陝北口音,可憐兮兮地說道:「大爺,偶們從西安那裡逃過來的,南詔狗把偶們家全搶了,只剩下我們夫妻倆還有個娃咧。」

  這時那個嬰兒忽然放聲大哭起來,那男人諂媚的臉上露出不耐:「賤人,別讓這賠錢貨哭了。」

  可嬰兒大哭不止,那男人但罵罵咧咧地脫下鞋,往躺著的女人的臉上狠狠抽了幾下,那女子的臉頰立刻紅了,眼睛更是流出惡膿,一股腐臭之氣濃郁地飄滿城門口,孩子的哭聲更響,那男人罵道:「你個賤女子,跟著老子幾年,就生了個只會哭的賠錢貨,現在身子也倒了,你倒挪在車上,老子還要拉著你投奔納西的親戚,還有你這個賠錢貨,再哭,偶打死你。」

  守城士兵皺了皺眉,本想搜個身,走到近前,這對夫婦一身惡臭,那個男子的大疥瘡上還爬著蛆,心想,萬一身上被這兩個西安佬傳染上髒病什麼的,可划不來,便捂著鼻子揮了揮手,「走啦走啦。」

  那男子一臉諂媚,拉著斗車,往前一瘸一拐地走了,那兵士對另一個道:「這幫陝西佬,以前眼珠子都要長在腦門上了喂,說啥子『老不出關,少不下川』,現在還不是跟狗似地逃難到我們巴蜀之地喂。」

  另一個也笑道:「對頭,那些陝西婆娘長得真個不錯,我們玩得倒亦爽啊,那個瞎子女人,若不是眼睛壞了,我看倒也細皮嫩肉的。」

  那兵士一愣,跺跺腳:「壞了,那段月容是紫眼睛,莫不是會裝成個瞎子,逃出關去?」

  兩人點齊了十人向前追去,那對夫婦早已不見蹤影。

  我拉著板車,來到一處山腳僻靜之所,眼前正是一汪泉水,便籲下一口氣,段月容拉下繃帶,指著被我的鞋底板搧了腫得老高的臉,木然道:「你是故意的吧。」

  我乾笑了幾聲,趕緊拉了拉他:「兵貴神速,還請段世子加緊趕路才好。」

  我們趕緊洗了臉,我扒下了那個大瘡疥,段月容洗著臉,兩人換了件衣服,將斗車拆了,沉在湖中,繞過納西,向赤水前去。

  段月容自梅影山莊一劫,加上連日來營養不良的減肥餐,瘦了起碼有十五公斤左右,跟個竹杆似的,平時稍微彎個腰,細皮嫩肉又國色天香的,胸前裝了兩小團夕顏的尿布,裝起女人來還真像,而我長相平凡,平時又大大咧咧的,說話聲音再壓低稍粗些,扮個男人也不是難事,加之古代娶「大娘子」乃是常事,我們這一天終於順順當當地到了赤水。

  赤水乃是黔中關境,我依然將段月容裝成病歪歪的瞎子女人,背著夕顏,來到大街之上,這才得知,張德茂說得竟然沒錯,南詔王已派人平了播州,豫剛親王率蒙詔餘部逃至黔中瘴毒之地,不知所蹤,大街上到處是五千金緝拿段月容的告示,比巴蜀整整多了四千金,我不敢投宿,好在黔中比巴蜀更多山地,便還是拉著段月容躲入山野之中。

  入夜,段月容拉下布條,面容慘澹,頗有些英雄末路的味道。

  我抱著夕顏,亦是有些不知所措,現在全天下人都道我降了段月容,而原家勢力繁多,敵友難分,逼得我不能回去恢復名譽,我又該如何呢?

  好在夕顏已經斷奶了,日常我喂夕顏一些米湯過活,然而不知為何今晚的夕顏卻不高興,小腦袋轉來轉去,就是不肯吃米湯,我再怎麼哄也沒用,她又在那裡哇哇大哭起來,段月容心煩意亂地握緊酬情:「你叫這個臭東西別叫了,不然我一刀結果了她。」

  我抱起夕顏,不停地輕拍著她的背,也是心急如焚,柔聲哄道:「莫要哭了,夕顏,我們現在可是在逃命啊,實在沒好東西給你吃啊。」

  段月容殺到我眼前,抓著夕顏的胸襟,湊近他猙獰的俊臉:「臭東西,再哭,我殺了你。」

  夕顏哭得更是厲害,本能地一揮小手,不巧打在段月容一天到晚綁著的左眼,立時淚流滿眶,他啊地叫了一聲,跳到一邊,捂著自已流淚的左眼,大怒道:「快給我殺了這臭東西。」

  我的耳邊滿是嬰兒的哭聲,段月容用葉榆話不停地咒駡,我的心間一片煩躁不堪,想起櫻花林下曾有的浪漫溫情,只覺前途未蔔,萬念俱灰,我抱著夕顏,哽咽道:「那你也殺了我吧,反正我也是有家不能回,有國不能投,什麼也沒有了,就算你找到了你的父王,我也是無法恢復清白,難逃顛簸流離之苦。」

  這時夕顏忽然不哭了,我低下頭去,卻見她的小手亂摸著我的胸前,好像在找什麼東西,我流著淚無奈地笑著:「夕顏,你還在找什麼呢,我花木槿還有什麼東西能給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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