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六九


  「對不起,木槿,」宋明磊的聲音忽地從背後傳來,我詫異地回頭,他正用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目光,堅定地看著我:「二哥不能答應你。」

  只見那血染戰袍的少年端坐在馬上,夜風吹動戰袍一角,拂動他的一絲亂髮,揚過年輕的臉龐,他對著我如春風一般地微笑著,仿佛是興致盎然地準備去赴一場華麗的宴會,緩緩說著:「因為二哥要和四妹一起去。」

  「不要,」這回是原非煙和我同時出聲了,從剛才柳言生下毒,我們小五義聯手殺柳言生,原非煙一直隱而不發,沉著的應對,比之男兒毫不遜色,不愧為將門虎女,然而此時的她,那雙美麗的鳳目含淚,滿懷不舍地瞅著宋明磊,宛如一個尋常女子,苦苦挽留心愛的情郎,她顫聲問道:「這是為何,光潛,我已讓你們小五義,殺了柳言生,你為何還要去呢。」

  宋明磊在馬上對她微欠身道:「我們小五義結拜的時候就說過,榮辱與共,富貴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請二小姐成全在下。」

  接著他又回過頭來看著我,對我柔聲笑道:「四妹不讓二哥同去……莫非在四妹的心中,是聽信了柳言生的混話,覺得二哥身子肮髒,不配陪著你嗎?」

  「不,在木槿心中,二哥永遠是勇敢智慧的二哥,只是……」我焦急地說道,「二哥,木槿除了錦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我……」我哽咽著,傷心道:「我實在不想看到小五義再有任何危險啊,那樣我會受不了的。」

  「木槿的心思就是二哥的心思。」宋明磊笑得那樣快樂,完全不像是去送死,「那就請四妹緊緊跟隨二哥身邊,二哥定要護你周全。」

  我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半晌灑淚道:「木槿……何其有幸,能有二哥相陪。」

  宋明磊的笑容更是快樂,雙目煥發著我從未見過的神采,不再理會身後流淚怔在那裡的原非煙,拉著我駕馬來到外洞,對著那一千名趕死隊員,大聲叫道:「諸君聽著,只要能救出原二小姐和餘下的兄弟,宋明磊與我家四妹,便與爾等同生共死了。」

  那一千人中有很多是他的舊部老友,聽到這話,皆滿眼閃著崇拜,興奮地揮舞著雙臂叫好,這種興奮感染了整支軍隊,到處都洋溢著英雄男兒那視死如歸的豪情,亦深深地感染了我。

  一刹那間,宋明磊的神色一片蕭殺冰冷,周身仿佛圍著一圈可怕的地獄之火,與他身上的鐵甲,雙戟融為一體,好像是天生的復仇煞神,這與我一向熟悉的他,那時而清澈如水的少年氣質,抑或是時而超越性別的華美氣息,都截然不同,於是那時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想法,其實在我周圍的所有人中,我最不瞭解的,竟是我這位相處時間有時甚至超過了碧瑩的結義二哥,宋明磊。

  原非煙和餘下的子弟兵也開始緊張地做著準備,只要我們一下山,他們也會突圍。

  二更天了,我,宋明磊和一千個子弟兵最後一次告別眾人,奔下山去,我和宋明磊最後一次回頭,原非煙高高坐在馬上,美麗的雙目無限悲愁地凝視著宋明磊,傷心欲絕,我知道在那一刻宋明磊說要陪我沖下山去,她的心就碎了,我想,如果她沒有生在原家,也許她會更快樂些。

  我看到錦繡淚流滿面,哭倒在地,素輝哭著追趕著我們的快馬,口中卻在喊著:「木丫頭,你又騙我,你為什麼老騙我,連死也要騙我……」

  我心如淩遲,回過頭來,山中的寒風刺骨,很快風乾了我的淚跡,吹得臉龐針紮一般地刺疼,然而每一個人的心中卻渾然不覺,只有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我們,不斷倒行的森林,如黑幽幽的惡鬼一般露著巨牙,陰笑著森然地看著我們。

  前方出現了一絲光明,我們已來到華山下南詔兵紮營的谷中,宋明磊讓我們放開喉嚨,大喊著殺啊,圍著原地跑著,揚起雪塵,讓南詔以為原非煙的大隊人馬開始突圍,其實真正的原非煙卻帶著餘下的七千餘人翻山繞遠路去洛陽。

  前方也開始騷動了,黑暗更加重了恐懼感,如野火一樣燃燒著我,我的心臟那突突的跳聲超越了一切,我汗流浹背,不由自主地策馬挨近了宋明磊。

  「木槿,你害怕了嗎?」黑暗中,宋明磊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傳來,他溫暖的呼吸噴在我的耳廓,癢癢的,卻分散了我對於死亡的注意力,我抬起頭,黑暗中他晶亮的眼睛仿佛是獸的光芒,竟然混合著我從未見過的興奮,他的纖長的手指撫上我的面容,為我輕拭去沒用的汗水,然後對我綻放出一絲笑容:「莫怕,二哥陪著你,我們倆不會有事的。」

  我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握緊了宋明磊的手,宋明磊更快樂地笑了:「還記得小時候你和大哥去西楓苑的牆外采梅花嗎?」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宋明磊怎麼了,生死時刻,大戰之際,卻提起我少年時的冒險?我點頭說道:「記得,那,那次是為了湊碧瑩的醫藥費。」

  「那時你竭力反對,因為梅花七星陣的七星鶴乃是神禽,攻擊力相當於七個高手,可是我那時天真地想仙鶴只是飛禽怎麼會同人相比。」我訥訥地說著,思緒飛回到我十歲那年的冬天。

  「結果,你和大哥還是瞞著我去了,你們倆摘了一大堆梅花回來,可是都掛了彩,大哥傷得很重。」

  「那是大哥為了救我才被七星鶴叨成那樣的。」往事襲上心頭,那時我和于飛燕在牆頭摘梅花,卻驚動牆內的七星鶴,如果不是于飛燕拼力保護,我也會被叨得體無完膚吧,于飛燕,我的大哥,不知今生還能見到你嗎?

  宋明磊平靜地說道:「你那時哭成了淚人兒,在大哥身邊照顧了一夜,眼睛都熬紅了,我怎麼也勸不住你,」他的臉慢慢隨著往事沉了下去,隱在陰影中,「四妹知道那時我在想什麼嗎?」

  「你一定是在心中罵我做事不知輕重,連累了大哥。」我小聲地說著,慚愧之意浮上心頭,宋明磊慢慢抬起來,卻依然埋在陰影中:「四妹,我那時只是在想……」

  話音未落,山下驚慌的嘶殺聲驚天響起:「原家軍沖下山了。」

  宋明磊抬起臉來,神情已是一片蕭殺,聲音一變:「各位兄弟,我等今日就為西安城的老百姓報仇,大家殺個痛快吧!」

  話音剛落,那一千名男兒大吼聲中,猙獰著臉沖下山去,宋明磊緊握雙戟,攜著我,也緊緊跟隨著眾人沖下山去。

  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兩軍接兵,帶火的箭矢如星雨飛來,血腥味立刻彌漫開來,夜空被火箭燃燒著,照亮了整個血腥的世界,如白晝一般。

  我放眼望去,男人們互相如獸一般,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拼命砍著,殺著,斷肢,殘臂在空中飛舞,被火點燃,發出刺鼻的肉焦味,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刺激著我所有的感官。

  我的胃痛苦地翻滾著,幾欲幹嘔,這是一個人間地獄,人們為了生存這個最簡單也是最殘酷的目的,互相殘殺,我努力拉著獅子驄的韁繩,不致於倒下,耳邊忽然一片寂靜,所有的嘶殺聲離我遠去,腦中只有反復浮現出櫻花林中,紅發少年笑盈盈地讀著青玉案,但立刻被漫天的血色撕個粉碎,我究竟在哪裡?

  眼前一片血紅,一個身子被劈了一半的子弟兵,血淋淋的肚腸流出身體,正死死地拉著我的韁繩,他的年紀和素輝差不多,兩隻眼睛像死魚一樣凸出來,滴著鮮血,死死盯著我,口中吐著血沫,好像要開口對我說什麼,我駭在那裡,忽然那顆年輕的頭顱飛了出去,他的軀體像破棉絮一樣倒了下去,身後站著一個同樣年輕的南詔兵,手提大刀,兇狠地盯著我,混身是血,他伸著手來拉我。

  獅子驄長嘯一聲踢翻了那個南詔兵,瘋狂地向前沖去,我緊緊附在馬背上,四處搜索宋明磊,然而到處都是滿臉血污的人在互相殺戮,根本找不到宋明磊,不斷有人倒下去,然而更多的南詔兵向我湧過來,興奮地喊著:「活捉原非煙,活捉原非煙。」

  很多人要過來拉我下馬,震耳的喊殺聲中,我的眼前一片血色,不知道什麼人拉住了我的腳踝,我顫抖地摸到著腰間的酬情,砍向那支手,一聲慘叫,我得到了自由,於是我開始揮舞著手中的酬情,拼命砍著,很多粘稠的液體噴射到我的身上,染紅了一身名貴的懷素紗。

  殺到穀底,天已微微發白,突然我的馬淒厲地嘶聲長嘯,猛地向前載倒,我也狠狠地摔了下來,天旋地轉間,我才發現我的座騎,那匹原非煙的愛騎獅子驄,一身的白毛幾乎被血染成赤色,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卻比不上它那一雙前馬腿的致命傷口,原來早已被人齊生生地砍斷了,獅子驄痛苦地睜著漂亮的馬眼,看著我嗚嗚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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