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木槿花西月錦繡 | 上頁 下頁
四九


  他的輕功很不錯,帶著我輕輕巧巧地翻過了西楓苑的高牆,我們穿過恐怖的西林,一時片刻,便出了紫棲山莊的大院,我看著天上光彩四射的玉盤,籲了一口氣,拱拱手:「好了齊壯士,我已送你出得山莊,你但在這山裡躲一宿明日便可出去了。」

  我從頭上拔下了二根銀簪子,脫下兩隻玉鐲,塞在他的手裡:「咱們出來得急,身上沒帶銀票,這些首飾,你拿去當了,買幾件新衣逃出生天,好好過日子吧。」

  那齊伯天虎目含淚,撲通一聲雙膝跪倒:「這,這,俺強迫姑娘送俺出來,已是過分,若被人撞見,亦是連累姑娘,怎好再受姑娘的東西?」

  我趕緊扶他起來,笑著搖搖頭:「我平生最敬壯士,實在令人敬偑,而且我看齊壯士也不像是那作奸犯科的亡命之徒,齊壯士為何要反朝廷呢?」

  齊伯天咬牙切齒道:「不瞞姑娘,俺們家鄉蟲子鬧得太厲害了,而縣太爺那裡又不准滅蝗,俺們這些莊稼人,收成就是命啊,眼看沒有收成了,俺的爹娘,三個妹妹都餓死了,俺那么妹的屍體還未下葬,就被那些蝗蟲給啃乾淨了,那地主兒子齊子雄稱火打劫,把俺的媳婦強搶去抵債,俺跑到地主家中去要人,他們便硬說俺要反朝廷。」說著說著,血淚相和著流了出來。

  我在心中暗歎一聲,自古以來,農民果然是處在生活的最低層,難怪古代帝王總是重農抑商,而那些魚肉鄉里的狗官靠著吸食這些貧苦百姓的血肉,還要光天化日之下無情壓榨,欺壓善良。所謂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那些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很多惡霸地主狗官,就跟土皇帝無二,真真是惡貫滿盈,天誅地滅。

  我暗中記下了那個地主的名字齊子雄,又問那齊伯天,他可知他的媳婦現在如何了,他的淚流得更凶了:「秀蘭被搶進去齊府後,受不了折磨,懸樑自盡了,聽說那齊子雄一怒之下將秀蘭的屍身給喂狗了,俺便一氣之下真格反了。」

  我沉重地點了一點頭:「齊壯士,莫急,不出一年,定會有人為你報得大仇,讓你回歸故里的,現在天色不早了,您趕路要緊,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他向我感動地拱拱手道別,正要轉身,我這才想起酬情在他的手上,而我實在喜歡于飛燕的禮物,便喚住他:「齊壯士,此匕首乃是家兄所贈,可否還給我?」

  齊伯天剛想把匕首遞給我,一個聲音冷冷傳來:「大哥,住手,莫要上當了。」一把冰冷的利刃擱在我的脖子上,我的汗水慢慢流了下來,不過這個聲音有點耳熟啊。

  齊伯天趕緊說道:「小弟快放下劍,這位花姑娘乃是俺的救命恩人,快來替大哥謝過她才是。」

  那聲音又傳來:「大哥真是糊塗,無論如何,她看了你的真面目,放了她,後患無窮,而且你確才以武力相協,她必記恨在心,帶你出來只不過是為了脫身不得就範罷了,你還了這把絕世兵刃,她必找機會殺你,不如讓我斬草除根,一了百了。」

  身後那人慢慢轉了過來,月光下,一個身著夜行衣的少年出現在我眼前,風流俊秀,卻是滿臉殺氣,竟然是夜市上那個買詩文的少年齊仲書,難怪那麼眼熟,我的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個哭泣的小孩形象,脫口而出:「你,你是齊放吧,我是花木槿啊,一起被買給大痦子陳大娘的那個花木槿啊,你還記得嗎,我們那時候一起坐牛車的……」

  齊放的手微抖,劍抖出一個完美的劍花,成功地堵住了我激動熱情的認親演說,他慵懶地說道:「那又怎樣,你的妹妹是原青江的相好花錦繡,姚碧瑩現在是玉北齋的丫環,還有那死小子宋明磊和于飛燕都升了四品官了,上次在夜市裡都見過了。」

  我的心一冷,六年不見,原來老愛黏著我和錦繡的小愛哭鬼竟然變成這樣冷淡了,他接著冷冷地看著我說道:「現在你們五個在原氏混得風聲水起,而我和我哥淒慘落魄,淪落江湖,官府追殺,自然是不配與花大小姐相認了。」

  他略側頭對他那不知所措的哥哥說道:「大哥,你可知道,這位小姐是何許人也?她便是同我一起被牙婆子買掉的花木槿,如今卻已是踏雪公子的寵妾了。」

  我看著他的眼睛,淡淡一笑:「寵妾不敢當,但我們小五義的確是在原家三少爺旗下效力,而原青江候爺乃是當世英雄,獨具慧眼,以小放和齊大哥的才能,若能在原氏帳下,以原家的勢力,不但能為齊大哥沉冤昭雪,得報大仇,必能富貴顯赫,勝過一生逃亡,流落江湖。小放,跟我回去吧,」說到後來,我忍不住想拉他的手,他劍一晃,我的手便已拉了一道口子,傷口並不深,卻足以令我立時閉了嘴。

  「真是巧言令色啊,我原以為你這等姿色,不過是靠著花錦繡,才混在原非白身邊,原來還真有幾分口才?」他冷哼一聲,不屑地看著我,我在那裡有些氣結。

  「你以為我同我大哥一般老實易哄嗎?你們這些貴族有哪個心肝是白的,滿口的仁義禮智信,卻光天化日裡魚肉百姓,奸×擄掠,無惡不作,到死又怕自已平時壞事做多了,怕打入十八層地獄,便又叫僧道急急地頌經超渡,真真可笑之極,你以為我和我哥反東庭皇朝只是為了榮華富貴?哼哼……」他冷冷一笑,「你現說得天花亂墜,可說來說去無非想騙我和我哥堆上一塚枯骨,幫原家打下江山,哼!寧可斷頭死,安能屈膝降,我們要殺光所有的貴族,來償還我們窮人所受的苦,今天就從你開始。」他有些咬牙切齒地說著,俊秀的小臉在月光下扭曲著。

  沒有被榮華富貴所迷惑,我不得不承認,齊放同學的境界是很高的,可惜靠以暴制暴,豈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還要殺光所有的貴族,完全是孩子似得激憤想法,難怪原非白和宋明磊嘲笑他們是一群無知流寇,不足為懼,他們雖然自稱是替天行道,卻只在汴州地區糾集些流民占山為王,殺些貴族,濟貧劫富,卻並沒有很明確的綱領條規,以及清晰有步驟的進軍路線和軍事計畫,而且聚集在一起的大多是地痞流氓,乘火打劫之輩,他們殺人劫財,卻又不滿齊伯天和齊放將太多的錢物分給窮人,想取而待之,故引起內亂,不到一月便被官府繳滅了。

  我在心中暗歎一聲,向他不慌不忙道:「小放,我打心眼裡敬佩你和你大哥一身傲骨,不畏權貴,可是有一點你弄錯了,我雖然在原三爺門下,卻不是個貴族,我和你,小五義本身,還有你大哥,以及千千萬萬個窮苦百姓一樣,是因為天災人禍,腐敗的朝庭而家破人亡,無法安身立命,小時候在陳大娘的牛車裡,你總說你想你的爹娘,你想你的大哥,你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賣了你……」

  「閉嘴,死到臨頭,你莫非還想調拔嗎?」他厲聲喝道,他的尖劍已磨破我的勁項的肌膚,冰冰涼涼的液體順著我的脖勁往下流,我輕輕一笑,直視著他的憤怒的眼睛:「小放,我很高興我們又再見面了,可惜,你的本性已變,心裡亦開始住了一個魔鬼,所謂替天行道,殺盡天下貴族,你其實已對殺人習以為常了吧,你明明知道無辜如我,卻也因為殺太多人,不再有真正的憐憫之心,你既然狠得下心殺我,你的良心必是已被殺戮蒙蔽,你以為殺了全天下的貴族真得有用嗎?今天你殺了一個貴族,明天便會有千萬個貴族靠吸食無辜百姓而生出來,這如何殺得盡?便是真殺盡了天下貴族,上樑不正,下樑必歪,軒轅無道,竇氏跋扈,天下百姓仍是在水活之中,既然大亂早成定局,真正能改變這亂世的,唯一可行之計便是早日推翻這腐朽的轅軒氏,重建一個新興清明的政府,早日清洗社會風氣,還百姓一個平安度日,和諧生活的樂園,不再有受苦的齊仲書,齊伯天。」我在心中默念著,還有最重要的不要再看到錦繡絕望的淚容。

  他在那裡,眼神漸漸變得專注起來,而齊伯天的眼中放出希望的光芒來。

  我繼續柔聲道:「小放,我不想否認,我幫助原三爺亦是為了我們小五義能安身立命,有些私心,可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我認為原青江和原非白便是能推翻濁世,救民于水活之中的當世英雄,你想想,以我一介女流,尚能得到三爺的賞識,那以小放和齊大哥的才華如何錯過原三爺的惠眼呢?自古每五百年,必有明主興,我不想說什麼良禽擇木而棲,只是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既然反這了這可惡的世道,」我看著他的劍漸漸放低了,眼中出現了迷惑,毅然上前一步,他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卻又抬高了利劍,緊張地看著我,我則緊盯著他的眼睛,抬高音量堅定地說道:「索興徹底你的改變命運吧,完完全全地脫離現在的生活,讓那些傷害過你,嘲笑過你的人看看你是如何建功立業,扶助無辜,揚名天下,總勝過亡命天涯,流于盜匪,小放你是聰明人,難道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嗎?」

  這一夜,我終於明白了,為何果爾仁和韓修竹對我的早年批註為:機敏狡詐,城府既深,口蜜腹劍了。

  我說得唾沫星子亂濺,難為他倒不以為意,我看著他眼中的震憾,那慢慢動搖的殺意,漸漸叢生的對正常生活的希冀,心中竊喜不已,我鼓勵地看著他:「小放,人世沉浮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我自懷中取出一塊木牘,正是小五義的信物,我遞了過去:「小放,我絕不強人所難,你也好好想想,這是我們小五義的信物,若是有一日想好了,便拿著它找我們小五義,你若是覺得這是污辱,亦可拿著它去西域投奔我大哥于飛燕從軍,先建軍功,驅除靼虜,我們再來把酒言歡。」

  我半空中舉著那木牘,一片清明地看著他不再說話了,我們三人在秋風中陷入了黃金般的沉默……

  明月下的少年,定定的看著我,思索著,猶豫著,掙扎著,最終,他的劍尖極其緩慢地離開了我咽喉,放了下來,然後謹慎地接過了我的木牘,像後退了一步……

  我在心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笑著對他說:「小放,謝謝你,能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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