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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我想親自最後一次勸你。」

  「你應該料得到,我不會改變心意。」冷意浮上臉頰,我不想拐彎抹角。

  占南風移過來,右掌扣住我的肩,「你已得到秦王寵愛,滅趙輕而易舉,只要你吹吹枕邊風,便能讓秦王發兵攻趙,你還猶豫什麼?」

  我如實道:「因為趙王是趙慕。」

  即便趙慕選擇王位放棄了我,我仍然不想與他為敵,不想對他或趙國有任何不利,我不恨他,只願他好好地過完餘生,不要再惦念著我,我便心滿意足。畢竟,他曾經為我浪費了寶貴的十二年光陰,曾經那樣無怨無悔、癡傻無望地愛我,曾經待我如珍寶……

  他逼視著我,目光深切,「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能令你改變心意嗎?」

  我脫口而出,「是。」

  面色一變,占南風惱怒道:「你不配為衛國王室子孫,不配為公子淵的妹妹。 」

  我淡淡一笑,「衛國滅亡多年,僅剩我一人,苟活罷了,能成什麼大事?倘若父王母親在世、二哥在世,也希望我好好活著,快樂地活著,什麼複國,什麼復仇,都只是虛妄。與其活在痛苦與煎熬裡,不如率性而活。」

  「混賬!」

  一聲低吼,飽含怒氣。

  我震驚地望著他,心中漸漸明朗,「衛國國弱,滅亡是遲早的事,不是趙國,便是秦國,此乃天下大勢,誰也無法改變。」

  占南風靜默得似已僵化,我輕挑眉心,「你只是二哥的謀士,何須為已滅亡十餘年的衛國浪費心機?再者,復仇了又怎樣?死去的人能夠再活過來嗎?」

  復仇,因為趙慕而完全擱下;複國,本就是一個虛妄至極的夢。因此,我需要做的,就是不讓自己被仇恨蒙蔽雙眼,就是為皓兒謀前程。

  占南風抬眼,近乎於哀求道:「只要你讓秦王發兵,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

  我冰寒道:「我心意已決,你無需再勸我。」

  「若你一意孤行,休怪我不顧情面。」他站起身,背對著我,冷沉的嗓音微含厲色。

  「二哥,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為什麼你要我活在仇恨裡?為什麼你要我為了仇恨而犧牲快樂與幸福?」我站在他身後,淒苦道,「二哥,你自己活在仇恨裡,十餘年來一無所獲,難道你還不明白,衛國的一切早已煙消雲散,再也沒有可能複國了。

  肩背僵硬,占南風一動不動地站著,靜默不語。

  我澀然道:「二哥,為何你不與我相認?」

  雙目冰寒,他啞聲道:「公子淵已死,世上再無公子淵。」

  我行至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腕,「二哥,讓我看看你的臉,好不好?」

  占南風目光微顫,傷痛猶在,令人驚心。他厲目瞪著我,一字字道:「我不是公子淵。」

  「除非你摘下面具,否則我不信。」

  「我不是。」

  「你是!」我憤然低吼,「若你不是,為什麼千夙喊你為『公子』?若你不是,為什麼要戴著面具?若你不是,為什麼三番兩次地說服我復仇複國?若你不是,為什麼讓千夙入宮助我一臂之力?」

  占南風轉眸別處,不敢與我對視。

  我看見,他的雙眼因水光晃動而溫和悲痛,不再冰冷無情。我伸手揭開耶張烏鐵面具,嗓子微顫,「二哥……」

  他僵立不動,閉上眼,任我揭開面具。

  目光觸及那被面具掩蓋的半張臉的一刹那,我全身驚震,徹底呆化。

  他的臉上,從眼角斜下來一條長長的傷疤,令曾經清俊的玉顏變得醜陋不堪,風華不再,自信不再,只能以面具示人。

  我沒有猜錯,占南風就是二哥,就是衛國名聞天下的公子淵。然而,那傷疤是二哥刻骨銘心的銳痛,是一生的恥辱。因此,毀容的二哥變成楚公子翼身邊的謀士占南風,潛伏楚國,為復仇、複國鑽營多年,盡付半生。到頭來,能否達成所願也未可知。

  恍然間,我明白了所有,感歎于二哥刻骨的家仇國恨,又不免為二哥的執念擔憂。

  「雅漾,二哥變得這樣,你國破家亡,都是拜趙慕所賜。」二哥攫住我的雙肩,激動道,「這一切都是趙國造成的,我們要滅趙,要復仇。」

  「二哥,你一直活在仇恨裡,我為你可憐。」

  「混賬!」二哥恕吼,目眥欲裂,「為了那個趙慕,你愧對父王,愧對列祖列宗,你不配當父王的女兒。」

  「二哥,你醒醒吧。父王也不希望看到你變成這樣,父王只要你好好活著,延續衛國王室子嗣。」我苦口婆心地勸道。

  二哥勃然大怒,目光狠戾,「為了趙慕,你背棄祖宗,不思家仇國恨,我沒有你這個妹妹!

  話畢,他帶著滿腔怒火拂袖而去。

  我喚了一聲「二哥」,頹然坐在床榻上。

  第十九章 情若驚濤

  燭影搖曳,一室昏然。

  不知坐了多久,仿佛有一抹人影靠近我,「夫人,該歇息了。

  我愣愣回眸,見是千夙,便問:「二哥安全出宮了?」

  千夙點頭,柔聲道:「夜深了,夫人早點兒就寢。

  「我沒有遵從二哥的意,你不是應該恨我、怨我的嗎?」

  「千夙只是下人,夫人作何抉擇,千夙不會過問。」

  「你告訴我,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應該幫二哥?」我抓住她的手,心慌意亂地問,一想起二哥盛怒、悲痛而絕望的眼神,我就心驚肉跳。

  千夙溫和道:「夫人曾說過:我的路,自己選,自己走;夫人也說過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改變心意,這些話,言猶在耳。」

  在確定占南風就是二哥之後,我再也無法心堅意定,無法忽視二哥的感受。在這個人世間,我只有二哥一個親人,我不能不理會他,不能不顧及他。

  千夙輕歎一聲,「公子被仇恨蒙蔽多年,一心一念地要復仇、複國,可是談何容易?天下四國鼎立,皆為兵強馬壯之霸主,楚國無法一口吞掉趙國,秦國也無法輕而易舉地滅掉趙國。這條復仇之路,註定艱辛,說不定,窮盡一生,公子也無法實現心中所願。」

  原來,千夙也如我這般想,仇恨只會讓人喪失本性,即使耗盡一生也無所得.

  我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沒有答應二哥。」

  「夫人莫擔心,或許再過不久,公子就會自己想明白了。」

  「希望如此。對了,尋劍那會兒,二哥為什麼不與我相認?你知道嗎?」

  「千夙不知,不過千夙猜想,公子不想被人識破身份,尤其是公子翼,因此連夫人也一併瞞著。」千夙尋思道。

  我點點頭,公子翼並非善人,若是知道占南風就是公子淵,必定不會再信任他。

  無論如何,二哥仍然活著,便是好的。

  我又問她,二哥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她說,據她瞭解,趙國攻楚丘,二哥率兵抵禦,與敵廝殺,浴血奮戰,身上劍傷多處,臉上也被劃了一刀。若非精衛將他打暈,護送他逃出楚丘,只怕他早已與趙兵力戰而死。

  以我對二哥的瞭解,二哥定不會棄城逃走,與家國共存亡。那些忠心耿耿的精衛亦瞭解二哥的為人,才出此下策,撿回二哥一條命。

  當二哥望著滿目瘡痍、斷井頹垣的楚丘與王宮,也和我一樣,痛徹心扉吧。

  二哥……

  ***

  婚典這日早間,這對新人祭告祖廟,在金殿上一步步地完成各種禮議與步驟。他們就像兩塊僵硬的木頭,任人擺佈,跟隨著禮臣的宣告聲亦步亦趨地做著那些繁複的禮節。

  蒙王后仍居後位,雲伊夫人與我分坐兩側。婚典冗長,我坐得不耐煩,舉目四望,看見站在群臣中的王子虔與公主盼兮,看見了公子翼與二哥。二哥目光呆滯,神色冷漠,似乎在想著什么,旁若無人一般。

  王子戰的妻子乃秦王擇定,是王鑒之妹王凝。我未曾見過王凝,不過聽聞她膚白勝雪,口齒伶俐,能言善辯,在咸陽城公卿諸臣待嫁女中,數她的辯才最高妙。

  婚典結束,新人回殿,自有宮人為他們主持另一套新婚禮節。

  晚霞鋪錦,天際最後一抹殘紅被夜色吞沒,喜宴已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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