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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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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廣內心亢奮,不能自禁,一坐下來就滔滔不絕,激動地說:「皇上,這一仗打得好啊,老臣好久未逢打仗,手癢癢的。皇上一直讓老臣按兵不動,老臣急啊。要不是太子殿下命人捎來白玉綬帶,老臣還擔心太子萬一遭遇不測,皇上您又藏在暗處,老臣真的穩不住了。這仗啊,不同在疆場上,除了有勇有謀,還得要耐心呢。」 皇上有點心事,以手支額,沉吟片刻,才歎息一聲,對著崔廣情緒飽滿的臉,說道:「想我大胄國宏圖大業,深恩厚澤,卻要搞個找人替死的境地,也是寡人治國不利啊。多少宗室皇親,王公大臣,平日享了多少榮華,可是,一旦有事,誰是真正忠勇報國之人?這一番圖謀能夠成功,力挽狂瀾於不倒,使祖宗基業不墜,也靠崔老將軍了。你看看天濂,關鍵時刻想到的也是你。」 崔廣拱手道:「老臣不才,只想為朝廷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以勤國事。太子爺雖為新君,處驚不亂,臨危不懼,才是真正的少年英雄,也為皇室列祖列宗添了一份光彩。」 皇帝一愣,抬起手想說什麼,卻是顫巍巍地抖動了些許,那眼淚就像泉水似的從已經佈滿皺紋的眼角上湧流出來。崔廣以為皇帝激動,便又奏道:「太子爺受了蠱毒,原是那柳南天所為,不知皇上如何處置?」 「查封所有家產,全家發配西疆,賜白綾一條,屍首讓家人收去,也算積德與他。以前有個真假太子妃這筆帳掛著,如今正好一筆勾去。」 更深,已過午夜。皇帝仍然一個人坐在軒窗前,望著黑沉沉的夜色,聽著微風簌簌撩過竹影,心潮起伏,思緒萬千。昏黃的燭光下,一顆淚暗暗地落了下來。 「皇上。」內侍恭謹地低喚道:「皇上龍體為重,早先歇了。」 「太子在哪?」 「在皇太后……不,在皇后宮裡。」 皇帝有點吃力地站了起來,聲音沉重:「朕去走走。」 皇帝出了碧雲軒,轉身從一處欄杆,緩步走向另一個殿門,左轉太液池,右行綿長的永巷。輝煌寂靜的長廊殿閣,好像只有他一個人不停地走。步履愈走愈沉重,他低頭輕咳幾聲,咳聲在寥廓的夜空中聽得分外真切。 皇后宮離碧雲軒竟是那麼的遠,道路漫長得似是沒有盡頭。皇帝想,一切進展得那麼順利,如他所願,他又得到了原是他的,江山永固。楚士雄永遠消失了,那個他不屑的女人也不在了,即使他以為知情太多的李總管,也在皇后死去不到一個時辰內,跳入了深不可測的水井裡。 然而,隨著真相的層層剝落,他的心頭似被狠狠的剜掉了一塊,痛得他難以自控。在該得到和該失去的同時,有個不該失去的人卻要失去了。 他溺愛了二十餘年的皇兒,天濂。 驀地一道電光,穿過半黑半灰的夜色,雷聲響動,滾過了整個天地,遠遠近近。皇帝驚得心一顫,抬眼望天,後面的內侍早就攙扶住他,有點慌亂地急步走向殿內。 內殿裡靜悄悄的,有宮女正執了蠟扡準備更換燃盡的蠟燭,看見皇帝進來嚇了一跳,慌忙下跪,另幾個宮女也出來齊齊跪滿了一地。皇帝一揮衣袖,宮女們便極識得眼色地退了出去。 皇帝親自換上了新燭,他看見重重帷幕下懸掛著淨紙和戒綢,黃幔下擺的是皇后的靈位,幾案上陳列著香碟和清酒。燭光燃燃,熔金一般的籠罩下,天濂靜靜地跪在青磚地面上,如同一尊泥金像。 「濂兒。」 天濂的身影似乎震了一下,半晌,他慢慢地將身子轉過來,微微泛白的臉上,還帶著點點閃著熒光的淚珠,唇際卻是淺淡自嘲的笑。 「我不是您的濂兒,對嗎?我只是個賊人的兒子。」 「濂兒……」皇帝突然咽了聲,好容易說了一句,「父皇對付的是楚士雄,並沒想到會這樣。」 「如今您知道了,他們已死,您又將如何處置我呢?」天濂抬頭,看著皇帝微微地笑著,那是絕望人的笑,含著無盡的挫敗感。笑容又因第二道電光一閃而過,顯得極為淒清和悲壯。 皇帝深深地看著天濂,被痛楚堆蹙的眉眼下有著懾魄的淩厲,但更多的是親情一般的柔和,兩種最極端的矛盾糅合在一起,誰都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濂兒……」 他又叫他。 「你聰明果斷,有才能,在所有皇兒裡面你是最優秀的。一直以來,你是父皇的驕傲,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是父皇最寵的皇兒……」他輕輕搭住天濂的肩,眼裡含著淚,身子抖動不止,說話有點恍惚,「對,沒人知道真相……知道真相的人朕都讓他們送了性命。皇后,朕會依最高禮儀厚葬的。」 接著,他似是掙脫恍惚,語氣堅定地說道:「是,你是太子!你依然是太子,朕依然是你的父皇!」 四周的空氣似乎一下子凝固起來,淚逼在天濂的眼眶間,視線漸漸模糊。陣陣清風如利刃,刀刀割在他的肌膚上。他明白父皇仍然讓他做太子的用意,事實逼打著他的自尊,他的自傲,他清楚地意識到現在的太子跟以前的太子有了天壤之別,至少在他的心裡是這樣。 窗外的雨終於在雷電交加中下了起來,急惶惶地擊在窗紗上,瓢潑勁似要排遣所有的一切。搖晃著的燭影在暴雨的擾動下起了波紋,迷蒙地映在天濂沉痛的面龐上,在他顫動的眼簾投下深深的暗影。 「父皇……」胸口似有柔軟的東西堵住,他終於哽咽著叫了一聲。皇帝握住了他的手,就像往常一樣握住他的手,緊緊地,唇上微微含笑。 「父皇沒料到他們會下毒手害你,幸虧你挺了過去,也幸虧那丫頭了。」皇帝一手撫摸天濂的頭髮,一手仍是緊緊握著他的手,說,「你們都是朕的兒女,朕不會讓你們死在別人手裡的!」 天濂牙齒咬著下嘴唇,不說話,也不動。好半晌才開口道:「她會回來的。」 「她是會回來的。」皇帝接口道,「朕會讓她成為全天下最尊貴的公主。」 天濂滿目複雜神色,眼波凝視著香爐中嫋嫋升起的青煙,煙霧輕飄飄的散開,一層淺色黃暈,在他周圍徘徊。 「準備迎接吧。」皇帝大踏步往殿外走,步履踏過青磚石,一聲聲擊打著天濂的耳膜。 夜色濃黑,大雨傾盆。天空中閃電雷鳴已消失,只是黑漆漆的一片,滿天風雨,到處是嘩嘩的水聲。水將所有的一切都沖淡了,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京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一夜暴雨終於停了,東方雲層間,太陽半隱半現,慘白的光芒沒有一絲暖氣。 芳菲由明雨攙扶著,踩著地面上的積水,神情肅穆地走進了柳府。 昔日繁華的柳府一派狼藉,幾名夫人正為一個花瓶的歸屬爭吵搶奪著。四夫人一看芳菲,哭天喊地道:「家沒了,老天爺,讓咱們子孤母寡的,如何安身啊?」 另外兩名夫人拉住芳菲,索性跪了下來,哀求著:「芳菲啊,你娘不在了,說到底我們幾個算你半個母親吧?請你和姑爺去皇上那裡求個情,別讓我們去那個鬼地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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