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惑江山(20)_三月暮雪

二〇

　　「任俠士不必多禮，在楚某面前，一律不拘那套禮節。」

　　「謝都尉恩典。」

　　俠士任浮拱手說道，他鞘中之劍如久居洞穴的蛇從冬眠中醒來，騷動不安地發出令人戰慄的噝噝響聲。

　　「你的武藝如何，露一手給楚某看看。」

　　「請都尉過目。」

　　話音未落，一把寒光凜冽的長劍已從封金鑲銀的劍鞘裡飛出。長劍筆直地高高挺立於空中，整座廳堂仿佛有電光瞬間劃過。任浮將身一轉，雪白的長劍隨著他蛇一般的遊走起來。任浮一騰越，那劍便活了，繞著他的周身翻飛騰躍。刹那間，劍光裹住了任浮，眼前只有那一片劍光，卻不見任浮的身影。

　　楚士雄被那眼花繚亂的劍光迷得如癡如醉，往昔自己宮中護衛的刀劍生活重新浮現出來，他忍不住大喝一聲：

　　「好！」

　　這一聲仿佛有磁力，寶劍拖著英武的任浮淩空飛翔著，然後舒適地在地上劃了一個優美的弧線，接著那劍光被劍鞘吸收似的，只留下任浮一個人拱手佇立在廳堂內。

　　楚士雄哈哈大笑，躊躇滿志，得意非凡。

　　任浮用一柄長劍將自己凝固在幾年的時間裡。這幾年來，連他也不會想到會有多少鮮血濺在這把劍上，並被罩上一層光芒四射的悲情色彩。

　　大夫人病了，就在芳菲出嫁的前兩天。

　　青瑣心情沉重地來到大院。天氣有點炎熱，紫色的槐花開始凋謝。

　　大夫人清風秀骨的臉上有點黃，一雙慈愛柔和的眼睛毫無生氣，青瑣心裡酸極了。

　　「青瑣。」大夫人平靜地叫著她的名字。

　　她走向大夫人的床榻，臉上掛著甜甜的微笑，她試圖用自己的微笑來安慰大夫人，可是無論如何她都偽裝不了自己，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

　　「瞧這孩子，」大夫人反倒笑了，「有你這份孝心就夠了，不許哭哭啼啼的。」

　　青瑣咽住了哽聲，大夫人用軟弱無力的手拉住她：「芳菲交給你了，你的擔子會很重，孩子。」

　　「夫人放心，青瑣會照顧好小姐的。」

　　大夫人的聲音帶了喘息：「到了宮裡，你告訴芳菲，她若是怨恨為娘的做法，為娘的也不會怪她。只是讓她明白，為娘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無能為力，就當我這個做母親的已經死了吧……」

　　想是說到痛處，大夫人劇烈地咳嗽起來，接著不知哪來的勁，一手飛快地將她推開，一手用手絹捂住咳嗽。

　　「大夫人！」青瑣撲過去。大夫人朝文嫂示意，文嫂輕輕地將青瑣拉到一邊。青瑣萬分難過地看著大夫人。

　　折騰了半天，大夫人才緩和下來。似是想起什麼，用手示意文嫂，文嫂領悟，從內屋拿出一盒木制的小箱。

　　「裡面有我做的槐花瓣，放著一個月不壞。我也沒什麼可以送你的，你每天喝了它，自會想到我的。」青瑣接過，含了淚，身子直直地跪了下來。

　　「還有，芳菲出嫁那天我不能親自過去給她梳頭蓋紅頭巾了，她的性子也孤僻，沒人敢近身，你就幫我做了吧。」

　　青瑣含淚點頭，再次拜了大夫人，捧著盒子從房間裡退了出來。

　　離開院子時，她再次留戀地望著樹蔭濃密的紫槐，槐花落英繽紛，比天香樓裡的那株更茂盛更燦爛，她的心有一刹那的失落，她以後怕是再也看不到它了。

　　芳菲獨自站在深院之中。

　　夕陽隱隱落到柳府內，紅色的余暉依然掙扎著不願離開。芳菲驚訝地發現，頭頂如同巨窟一般的天空，在黑夜來臨之際，不是灰色的，而是失血一樣的蒼白。

　　她留戀地看著面前的滿院花草，心生悲涼之情。真的是楊柳依依牽愁，畔草青青惹恨，不堪思量。

　　緩緩步入內室，胸中如塞著棉花一般的不暢。步到東首香梨木的琴桌旁，撫琴吟哦。

　　深夜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芳菲撫琴至此，悲從中來，往事紛紛在月夜裡湧現。小時候被逼著背書彈琴，父親的自私陰沉，母親的無奈和傷感，家裡人的冷漠眼神，與明雨少之又少卻教她魂牽夢縈的見面，還有他的薄清冷淡……一件一件從眼前掠過。往事如煙，不可捉摸，未來又明明暗暗，不知將發生何事。況自己一個弱女子，如花似玉的容貌，也不知何時要在這亂紛紛的塵世中飛花一般的凋零。

　　芳菲臉上的淚珠成串成串地落，撫琴至傷心處，只聽那聲音淒厲地從耳邊掠過，嗚咽了一聲，便消失在如洗的夜空中。

　　琴弦已斷。

　　靜夜無聲。

　　美人伏琴而泣，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小姐。」青瑣的聲音。那聲音如寒冬臘月中一縷春風拂過，她的心逐漸平靜下來，抬起頭看她。

　　茶色紗簾被掀開，月光潑灑進來，青瑣亭亭玉立的影子兀立在門邊，衣袂隨風飄起，身影飄飄忽忽。

　　「青瑣，救我，你救救我……」芳菲突然跑過去，抓住了青瑣的手肘，仿佛溺水的人在即將下沉的時候，驀地抓住了最後一塊浮木，她再也不肯放手。

　　「我去找明雨少爺，」青瑣幫她出主意，「讓他帶你走。」

　　看得出表少爺跟小姐的關係不一般，她提出來，小姐一定很高興。豈料，剛說出明雨二字，小姐的臉掛了霜似的，陰沉下來。

　　「不許你提起他！」芳菲的表情很絕然，「我找誰也絕不找他。」

　　青瑣為難地看著小姐，還有一天的時間，該怎麼辦呢？

　　這夜，她失眠了。

　　白天她要去闌池見他，她天天盼著，小姐這邊有事，她必須在一天內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兩件事哪件重要？權衡之下當然是小姐重要，可是她又不想與那個人錯過。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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