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玉簟秋 | 上頁 下頁
五四


  從白天到黑夜,所有的時間他都懷抱著那把短劍捲縮在床頭,額頭上的傷口慢慢地乾枯了,終於不再流血,晚上瑞香端了一碗面進來,好說歹說地勸他吃一口,她卻是連看都不看一眼,瑞香笑著道:「葉小姐好歹吃一點,別餓壞了自己的身體,若讓江少爺知道了,定會要心疼的。」

  平君把頭一轉,嘴唇緊抿,話也不說一句。

  瑞香碰了這樣一共釘子,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退了出去,平君直等到半夜,才下了床,從床底拿出幾個事先藏好的小籠包子,那小籠包子放了很長時間,早已經是又冷又幹,她咬了幾口,味同嚼蠟,根本沒有辦法吃,只能拼了命地往下嚥,咽了沒幾口胃裡就是一陣翻江倒海,她把頭往旁邊一側,一面吐一面流淚,滿嘴的鹹澀和苦意。

  單冷的月光順著露臺落地窗照進來,房間裡黃花梨家具被月光照著仿佛是蒙了一層白霜,透著寒意,她無聲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眼淚一行行滴落,卻依舊將乾澀的包子送到嘴邊,艱難地一點點吞咽下去。

  為了這個孩子,她想她總能堅持下去。

  她就這樣硬撐了兩天,頭卻漸漸地燒起來,就連呼吸都是滾熱的,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只要一站起來就是一陣天旋地轉,她只能用被子將自己整個地蒙蓋起來,卻還是燒得止不住發抖,連牙齒都跟著打顫。

  這天夜裡,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到一聲門響,瑞香的聲音傳了進來,卻是竭力壓低的,「虧你還是個有資歷的醫生,做這種事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怕什麼,就按江少爺說的辦,只要下手穩點,別傷著大人就行。」

  有冰涼的手按在了她的脈搏上,有人在她的頭頂上說:「幸好才三個來月,還能做掉,把我的針拿過來。」她竭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可是眼皮卻偏偏有千斤重,心裡火燒火燎的,眼前的黑暗仿佛也是在轉的,天旋地轉,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有細微的疼痛緩緩地刺入她的肌膚中去,她覺得痛,很痛很痛。身體仿佛是往看不見的深淵裡直墜下去,她昏昏沉沉地哭著,「……昶軒……救救我……」

  沒有回音,沒有光亮。

  滾燙的眼淚流下來,燒灼這眼角的肌膚,然而沒有人救她,她的世界忽然空曠起來,那疼痛越發地強烈難忍,卻有一個嬰兒的哭聲響起,那哭聲讓她撕心裂肺地疼,然而那哭聲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她不知從何處掙來那樣一股力氣,猛然地睜開眼睛,嚇得一旁拿著細針的大夫和瑞香都不禁朝後一退,平君已經從床上坐起來,披頭散髮,發了瘋一般地朝他二人喊道:「別碰我的孩子!」

  她把手從被底抽出來,就露出了那一把緊握在手裡的短劍,什麼也不顧了,就朝著那兩個人揮舞了過去,大夫而和瑞香連連後退,瑞香面無人色,顫著道:「葉小姐,你冷靜一下。」

  平君臉漲得通紅,見他們還不退出去,更有隨時要撲上來制住她的意思,她想她現在真要做一個瘋子了,至少還能嚇走這群人,她絕望地大喊大叫,「你們想害我的孩子,就先殺了我!」一面拿著匕首,一面抓起床旁邊的一個矮凳舉著就往露臺上的落地窗上砸去,就聽「啪」的一聲,落地窗被她砸碎了一大半,「哐當當」地從三樓欄杆的縫隙裡往地面落去,冷風一下子就灌了進來,她朝著空寂的夜大聲地喊:「救命——!救命——!」

  夜是一片死寂,她的聲音仿佛沒有傳出很遠就散去了,遠處的高木夜色籠著,影影焯焯的,像是成群的鬼,無處可去的孤鬼,都站在那裡,面無表情地瞪視著她,只等著她死了,就要衝上來吞噬了她一般。

  那大夫就此情景,已經抓了藥箱奔出去,口裡不住地道:「這是個瘋子!這是個瘋子!」

  瑞香還試圖勸平君鎮定下來,卻見平君頭髮蓬亂,皮膚白而無血,又抓著那一把劍朝著她沖過來,卻撲跌在地上,卻還要掙扎著站起來,瑞香嚇得驚呼一聲,轉身就跑出去,早驚動了樓下侍衛室的人,周正海已經帶領侍衛沖上來,對瑞香喊道:「出了什麼事?」

  瑞香一面死緊地抵住門,一面朝著周正海驚叫道:「不得了了,快把這門封上,葉小姐發瘋了,她要殺人!」

  周正海一怔,轉頭對一旁的侍衛道:「去把門鎖上。」那侍衛立時就走上前去幫瑞香鎖門。

  平君聽著那門被鎖上的聲音,她的心「撲通撲通」地亂跳,喉嚨裡火辣辣地疼痛,只在心裡對自己說:「我贏了,我贏了,我趕走他們了……」

  她攥著那把短劍一點點地退回到床上,將被子重新蒙在自己身上,被打碎的兩扇落地窗在那裡被風吹著,哐當哐當的,她的鼻子下面忽然溫熱起來,她用手一抹,就摸到了一手的鼻血,她就把頭朝著天花板仰起來,讓溫熱的鼻血倒流回去,然而卻有兩行淚,無聲地從她的眼角流出來……

  她整個人仿佛是突然亢奮起來一般,頭疼的要命,卻睡也睡不著,肩膀不住地哆嗦著,就這樣清醒著,眼看著被夜色籠罩的窗口漸漸的發亮,這一夜,就這樣挨過去了。

  晚上八九點鐘光景,因大姐陶雅宜來了,陶雅宜這一晚並沒有出去跳舞,只留在公館與大姐吃了些小點心,陶雅宜吃著一疊果子凍,吃了幾口,就不禁皺眉道:「餘州這個小地方到底不能跟金陵比,連個餐點都做成這個樣子,叫人怎麼吃?」

  陶紫宜喝著咖啡,「我倒想吃金陵的寶塔香酥。」她喝了一口咖啡,將小茶匙在碟子上輕輕地點了點,笑嘻嘻地說,「大姐,我聽說了,父親的意思是,兩個政府這樣分著總是不好,要跟金陵那邊重新合併呢,金陵那邊也是願意的,都派了代表到余州來談判,還說要給父親委以重任。」

  陶雅宜便笑道,「是有這個事,不過光我們父親有這個意思還不行,總有人反對的,比如你家這位江院長。」

  陶紫宜把嘴巴一厥,小茶匙啪的一扔,「好好的金陵不去,偏要守在這個破地方,我就知道他的腦子有點問題,我總是要治他一治才行。」

  陶雅宜忙就擺手道,「妹妹快別張這口氣,學廷好歹也是個行政院長兼國府主席,你不知道你們家學廷現在多大的脾氣,連我公公都說不動他,昨天竟然還在例會上駁了咱們父親的面子,幾句話數落得父親下不來台。」

  陶紫宜一聽這話,頓時間秀眉橫豎,當即就怒起來,「什麼?他敢這麼對父親?他也不想想他有今天是誰扶的他?!」

  這話說道這裡,就聽到客廳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丫鬟道,「江院長回來了。」話音才落,江學廷已經走了進來,後面就跟著副官薛治齊並幾個侍從官,江學廷滿臉沉鬱,一進廳裡就看到陶雅宜,便淡淡道,「大姐來了。」

  陶雅宜忙站起來微笑道,「妹夫回來了,這幾天忙吧?」

  江學廷點點頭,又對陶紫宜道,「你陪陪大姐,我去書房忙點事情。」陶紫宜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驕縱地道,「這可是笑話了,我自己的姐姐,還需要你來叮囑嗎?」江學廷就把頭一轉,往自己的書房去了。

  薛治齊將書房的燈打開,江學廷便已經走了進去,隨手就將衣內的手槍拿出來扔在了桌上,冷冷道,「這一群老東西,哪裡有甜頭就往哪裡奔,說什麼金餘合流,我倒要看看他們回去了虞仲權能給他們多少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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