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玉簟秋 | 上頁 下頁
四四


  她正在四處看著,忽覺得手臂一沉,等她驚愕地回過頭來時,捧著牌位的平君已經虛弱地順著她的手臂滑下去,面色蒼白地昏厥在地上了。

  正值軍閥混戰,多事之秋,國內兩大割據勢力江南金陵中央政府與江北蕭氏軍閥更是對峙多年,因江北蕭大帥自關外打進關內,勇猛善戰,其長子蕭北辰更是用兵詭奇,金陵政府竟是從未討得半分便宜,唯有與江北蕭氏劃奚水而治,然開春這一戰,蕭軍團長江嵩仁竟是臨陣歸順虞軍,虞軍反敗為勝,置於死地而後生,竟將蕭軍少帥蕭北辰並一個旅的兵力困于項坪口,且全殲蕭家軍一二梯隊共計一萬餘人,江南金陵政府就此揚眉吐氣,虞家五少鳳子龍孫,翻天覆地,一戰成名,自此統兵治政,威震海內。

  這一場北上之戰,激戰了半年多,虞家軍搶佔鐵路主幹,將奚北一帶打得是煙霧彌漫,屍填溝壑,自然是震驚中外,備受矚目,便有美國特裡先生的秘書沈晏清出面,奔南走北,力促和談。

  這一日上午,虞軍中軍行轅指揮所內,半個牆面上都掛著標示著兵力標識的戰略地圖,窗邊擺放著一盆怡人的玉海棠,芬芳吐翠,機要室秘書長汪濟站在辦公桌對面,朗朗地念著沈晏清專門寫給虞昶軒的一封信。

  虞軍長鈞鑒:

  項坪口一戰,五少之名,威揚海內,然一將功成萬骨枯,眼見生靈塗炭,耗盡人民膏血,擲盡士卒生命,值此寇仇外患,扶桑虎視,大好河山,任夷人宰割之際,南北內戰,鬩牆煮豆,縱居功至偉,又有何益?

  ……

  沈某有良言相告,如今虞軍雖占盡上風,然對蕭軍,卻有『三不可滅』!

  一不可滅:蕭少用兵之狠,世人皆知,若決意與君同歸於盡,魚死網破,虞軍非但無半分便宜可得,且必實力大損,虞軍若是覆滅過半,金陵虞家,又憑何與三大家族爭鋒?

  二不可滅,江嵩仁雖歸順虞軍,但其心難測,江乃蕭少授業之恩師,蕭少待此人甚篤,真心歸順與否,恐金陵之鈞座亦不敢輕信,如今江師屯于項坪口之外,若決戰時顧念舊情,竟反戈一擊,哀哉!項坪口則為虞軍覆滅之地矣。

  三不可滅,虞家兩子皆先後喪於扶桑軍之手,虞軍與扶桑之仇,不共戴天,然金陵之牟、陶、楚皆親扶桑派,歷來忌憚虞軍,實乃南北分割,唯虞軍與蕭軍勢均力敵,固牟、陶、楚不敢輕動,五少此戰,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至,容沈某一言,實乃僥倖,但若少年意氣,一舉滅蕭,只怕凱旋之日,竟是金陵三梟聯手滅虞之時!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各中利害,五少自明,若聽沈某一言,南北和議,則天下太平,萬民歸心,而五少之功,功在千秋矣。

  ……

  沈某這般肺腑之語,絕無私欲,竭誠奉告,虔請鈞安。

  這一番信件念下來,言辭極為懇切,且句句切中利害關係,虞昶軒面窗站著,鐵灰色戎裝領上的領章硬邦邦的耀眼刺目,手中拿出一根細長的洋火梗子,在磷面上輕輕一劃,就聽到「哧」的一聲,一叢幽藍色的火苗從他的手指間升騰而起,他眼望著火苗,笑一笑,道:「顧叔,你看呢?」

  虞軍高參顧以綱抽著煙,那一張精明算計的面孔掩在煙霧之中,道:「這個沈晏清果然不凡,鈞座日夜擔心的三件事情,竟都被他一一言中了。」他頓了頓,看了看虞昶軒筆挺的背影,又笑道:「軍長如今自是英明果斷,非比往昔,鈞座說,這打與不打,還要看你的決斷。」

  虞昶軒略一垂眼眸道:「我之所以打贏了這一場仗,全是靠父親和眾位叔叔的成全,但好容易將蕭北辰堵在項坪口,如是再放了他,此人詭計多端,只怕以後再沒機會拿到他了!」

  他只在那裡思忖著,那火苗竟一直燒著,一直燒到了虞昶軒的手指,虞昶軒眉頭一皺,將帶著火苗的梗子捅到了花泥裡去,就聽得「哧啦」一聲,唯有淡淡的白煙從泥土的縫隙裡無聲地漫出來。

  顧以綱慢慢地道:「鈞座到底是低估了牟陶兩家的實力,一招不慎,竟是讓這兩大家族做大起來,只怕現在虞軍的勁敵,已經不是江北蕭氏了,軍長,容老朽說一句,這外敵可禦,內鬥卻是難防啊。」

  虞昶軒明白顧以綱的話中之意,終於轉過頭來,扔掉了那一盒洋火,淡淡笑道:「算了,到底還是顧叔明白,時機未到,虞軍再進無益,我看這個順手人情,我們還是做一做罷。」

  顧以綱笑道:「就按軍長說的辦罷。」這番計議方定,虞昶軒正準備叫秘書長進來擬電文,就聽辦公室外有人敲門,站在一旁的馮天均過去開門,副官吳作校隨著馮天均走進來,手持一封信,立正道:「軍長,顧主任明天就到了。」

  虞昶軒一聽這話,臉上的表情就微微一頓,從吳作校的手中接過信來,拆開慢慢地看下去。

  越往北,天就越冷。

  火車轟隆隆地行進著,頭等包廂裡的那一盞燈徹夜未滅,到了淩晨時分,窗外下了一場薄薄的小雪,天氣更加的寒冷起來,包廂裡卻還是暖熱的,護士剛給葉平君打了一針,就聽到有人拉開了包廂的門,護士回過頭去,「顧主任。」

  顧瑞同走過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葉平君,見她還睡著,臉色還是不太好,就轉頭對護士道:「一會兒下火車,還要坐一段汽車,她這身體能行嗎?」護士道:「剛打了一針,應該沒什麼問題。」顧瑞同點點頭,那護士也就端著藥盤走出去了。

  已經是淩晨,天漸漸地透出點光來,仿佛是一幅淡青色的泥金箋,一望無際的平原風景快速地從車窗上閃過。葉平君就昏昏沉沉地睡著,顧瑞同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一側,他靜靜地看著她,眼裡不禁泛出一抹憐惜來,這個女子在將母親的後事處理完畢之後,終於熬幹了她自己,就猶如一枝枯萎的花朵,再也支撐不住地倒下去了。

  她虛弱地躺在那裡,頭髮略有些零亂地貼在鬢角,顧瑞同緩緩地伸出手去,想要幫她捋一捋鬢角的亂髮,但是那手在即將碰觸到她肌膚的一刹那,卻頓在半空中,他看著她的睡容,手指卻慢慢地縮起來,緩緩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門外傳來侍衛的聲音,「顧主任,火車進站了。」

  項坪口目前為虞軍第九軍所占,崗哨林立,沿途戒備,包廂內,護士已經為葉平君穿好了一件素色雲紋天鵝絨斗篷,連同風帽都戴好了,顧瑞同看葉平君還是昏著,高燒未退,他低著頭叫了幾聲「葉小姐。」她勉強地睜了睜眼,呼吸滾燙,張了張嘴,卻是說不上話來,顧瑞同低聲道:「葉小姐,委屈你一下。」

  他俯身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一路下了火車,身後自然有侍衛跟著,鐵路的兩側站的都是荷槍實彈的衛兵,因是非常戰時,竟有衛隊長手持機關槍警戒。顧瑞同一下火車,就聽到「敬禮!」鐵路兩側的衛戍皆軍容整肅地行上槍禮,早有防彈汽車等在了那裡,侍衛將後車門打開,顧瑞同低頭將葉平君抱入車內,這才跟著上了車,防彈汽車便一路開了起來,直往項坪口中軍行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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