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玉簟秋 | 上頁 下頁
三六


  她的手指哆嗦著,唇角揚起一個淒婉的弧度,她知道她怎麼說他都不會相信,她只覺得萬箭穿心一般地痛楚,她真的絕望了,只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你放開我。」

  他定在那裡,混亂激動地喘息著,但終於還是慢慢地放開手去,就在他放開她的一刹那,她卻拚盡全力從床上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沖向陽臺。

  落地窗驟然被她推開,冰冷的雨絲撲面而來,她單薄的身體幾乎瞬間就被那陰冷的風吹了回來,她頂著風往外沖,就要往下跳,她要讓他知道,她有多愛這個孩子,她情願跟這個孩子一起死!

  她的肩膀驟然一緊,是他一把就將她拽了回來,她使勁地往外掙,他真的怒到癲狂,一巴掌就甩在了她的臉上,她虛軟的身體隨著那一巴掌倒了下去,寂靜無聲地跌落在地毯上,嘴角沁出鮮紅的血絲,再也動彈不得了。

  窗外是劈裡啪啦的雨聲,冷冷的雨絲直掃進來,兩扇落地窗大開著,厚重的窗簾都隨著風飛了起來,她蜷縮在地上,猶如受傷的小獸一般地抖著,她已經被折騰到了極限,筋疲力盡,再也沒有了半點生氣。

  那房間裡寂靜得仿佛一切都死去了,只有窗外的風雨聲一波波地過來,濃重的夜色鋪天蓋地壓下來,仿佛是一個幽長的永遠也醒不過來的夢魘,他長久地看著她,烏黑的眼眸裡泛出痛楚的絕望,竟是蒙著一層濕潤的水霧,有溫熱的液體似乎就要湧出他的眼眶來,他的嘴角都在哆嗦抽搐,「葉平君,我本來想娶你的,你卻這樣對我。」

  她寂靜無聲地趴在被雨水濺濕的地毯上,睡衣的一角隨著風起起伏伏。

  分開兩邊的落地窗門被風吹著,一下一下地撞擊在陽臺兩側雕花欄杆的沿壁上,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響,宛如是骨髓被一點點捏碎破裂的聲音,只叫人心中一陣陣的發寒,他轉過頭去,看著烏黑的天際,緊繃的身體無聲地晃了晃,胸口仿佛是被重石壓住,直讓人喘不過氣來,連呼吸都是割心裂肺的刀子。

  他終於說:「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連著下了幾天的雨,這一天下午才晴了那麼一會兒,到了傍晚又陰起來,六妹琪宣剛從學校回來,在官邸的門外下了車,才下來走了幾步,穿在腳上的一雙小雨靴上都是泥濘的雨水,她進了大廳,更是在地毯上踩了一路的小腳印,便站在原地跺跺腳道:「這樣的雨天真是討厭,小梅,拿一雙新鞋子給我。」

  往常裡若是她這樣叫了兩聲,必定早就有男女僕人搶著出來了,今日卻十分奇怪,樓上樓下的竟是半點聲音都沒有,好像這大宅子裡的人都一下子啞了一般,琪宣剛要嚷,就見丫鬟小梅拿了一雙軟緞面繡花鞋從偏廳裡一路跑來道:「六小姐,穿這雙鞋子罷。」

  琪宣坐下來換了鞋子,道:「怎麼靜悄悄的,出了什麼事兒?」小梅就咬咬指頭,竟是面有悸色,小聲地道:「不得了,老爺今天下午也不知道怎麼發了那樣大的脾氣,把五少爺打暈過去了,聽裡面的丫環說,五少爺都成了血人了。」

  琪宣一聽這話,臉一下就白了,她雖平時最喜歡和五哥吵架,但在感情上,竟是與五哥最親,當即差點掉下眼淚來,連聲喊著「五哥、五哥……」一路跑上樓去,就見虞昶軒的房間外圍的全都是醫生護士,她就要往裡沖,被二姐瑾宣一把拉回來,對她道:「先別過去,那邊正診治呢,你別過去添亂。」

  琪宣被瑾宣一路拉回了北面廳,就見大嫂敏如陪著虞太太,虞太太坐在沙發上渾身哆嗦著掉眼淚,副官吳作校在一旁說道:「……本來鈞座就是問五少為何槍斃了憲兵大隊四組隊長蔡伏虎,其實五少找個理由搪塞一下也就好了,誰知道五少竟是句句硬頂,鈞座的脾氣更是……夫人您不在,我們根本攔不住,五少後來被打得跪都跪不住了,鈞座也是心疼,就要停手,可是五少這個時候竟然說出一句……」

  虞太太抖著聲道:「昶軒說了什麼?」

  吳副官就滿臉難色,斷斷續續地道:「五少居然還要硬頂,說出了鈞座當年的燕門山一戰,說鈞座當初……無信無義,賣友求榮,換得今日的加官進爵,說……乾脆打死他,虞家就該斷子絕孫……」

  吳副官還沒說完,就聽虞太太「啊!」了一聲,當即哆嗦道:「昶軒這是瘋了,明知道燕門山是他老子的死穴,十幾年來沒人敢提半句!他……他真是要找死……這個糊塗東西,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一旁的琪宣就靠在瑾宣身上,嚇得哭起來,「五哥這是幹什麼呀?他幹嗎要跟父親這樣吵呢?」瑾宣就攥了攥琪宣的手,眼圈也是紅的,道:「六妹,母親已經很難受了,你別哭了。」

  虞太太正在這邊哭,就聽到一名侍從官過來道:「太太,五少睜開眼睛了。」虞太太忙就從沙發前站起來,究竟是起來的太猛,竟是一個趔趄,瑾宣和敏如趕緊上來扶住虞太太,就往虞昶軒的臥室走去。

  臥室裡更是死寂無聲的,護士和侍從官都站在一側,戴醫官看到虞太太,就將聽診器從耳朵上擼下來,叫了一聲:「虞太太。」虞太太看見床側的櫃子上竟是一大團一大團帶血的紗布,那眼淚更是止不住,到了床邊,哭著叫了一聲,「昶軒……」

  虞昶軒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微微地睜了睜眼,那眼瞳裡的光竟是散的,仿佛不認得人一般,又糊裡糊塗地把眼睛閉上了,他渾身是傷,不能蓋被,只拿了輕薄的毯子軟軟地覆了一層,而露出外面的胳膊全是青紫色,腫得老高,竟是個皮開肉綻的模樣,更不消說別處了,虞太太大慟,幾乎要昏厥過去,要被瑾宣和敏如架著才站得住,戴醫官在一旁對瑾宣道:「還是先把你母親扶出去罷。」

  瑾宣點點頭,和敏如一起扶虞太太出去,就聽得虞昶軒忽然含糊不清地發出細微的聲音來,瑾宣嚇了一跳,虞太太卻沒聽清楚,就慌道:「昶軒說什麼?」瑾宣忙就道:「呻吟了兩聲,倒不像是說話。」

  琪宣在一旁道:「好像是說……什麼軍的……」

  瑾宣道:「這是還掛念著陸軍部的事兒呢。」她這樣敷衍過去,一旁的敏如就擦著眼角的淚,道:「我倒覺得像個人名。」瑾宣就擋住了敏如的話,道:「恐怕不是,大嫂和咱們都聽得真,他念的可是什麼君,卻不是君什麼。」

  敏如把嘴一撇,就要說話,對於她們姑嫂之爭,虞太太早就是洞若觀火,這會兒心煩意亂,便誰的面子也不給了,皺眉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這裡費這些心思,都給我閉上嘴罷。」

  這話就按住了瑾宣和敏如的話頭,她們都一起陪著虞太太到北面廳,瑾宣讓琪宣和敏如在那裡陪著,自己存了個心思,從北面廳走出來,見副官吳作校還站在樓梯口那裡,便走過來壓低聲音道:「這是怎麼了?昶軒和平君出了什麼事兒?」

  吳作校道:「這個……二小姐得去問五少。」

  瑾宣就咬咬牙,恨道:「他現在那個樣子讓我怎麼問,你去看看你們家五少,還想著那個女人呢,你快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兒?他這樣糊裡糊塗的,若是說出點什麼不該說的夢話,叫我母親聽到了,我還能給你們搪塞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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