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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虞昶軒便收回目光,再沒說什麼,轉身就走了出去,一旁的軍醫便走上來給葉太太診治,忙碌了好一陣,臨到了傍晚才停下手來,就見一個侍衛走進來對那軍醫道:「五少說了,若是診治完了,就出來彙報一下葉太太的病況。」

  那軍醫聽了,忙就跟著侍衛走出去,葉太太連扎針帶吃藥,這臉色也稍微好些了,就躺在床上輕輕地哼了一聲,平君忙就起身道:「媽,你要喝水嗎?」

  葉太太就慢慢地搖搖頭,拉著平君的手,輕聲道:「你聽見他叫我什麼沒?他叫了我一聲媽,孩子,這說明他認你,他沒小看你。」

  平君抿著嘴唇,葉太太略略吃力地喘了口氣,掉下幾滴淚來,哽咽著道:「平兒,跟著他吧,我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你,別想著學廷了,都到了這一步,你跟學廷……沒這個緣分,又何必再去想呢……」

  她的手臂動了動,是葉太太仿佛懇勸一般地搖了搖她的胳膊,她就是覺得委屈,只坐在那裡,把頭轉向了一旁的窗戶,就見幾隻過冬的麻雀停在窗外的小檯子上,瑟瑟地把頭鑽到翅膀下面取暖,窗戶的邊緣上,覆蓋著一層細細的霜花。

  眨眼間,就過了半個冬天了。

  鬢角的那一縷頭髮已經長長了,她現在把那一縷頭髮別在耳後,與其它頭髮梳在了一起,依然可以紮出兩個漂亮的小圓髻來,所以也就再也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剪過的,哪些是沒有剪過的。

  其實,也沒有必要分清了。

  母親對她說:「孩子,我知道他在外面等著你呢,你出去跟他說句話。」

  她還是僵坐在那裡,葉太太有些發急,連著咳了幾聲,撫住胸口氣喘著道:「你怎麼這樣不聽話!」

  平君慢慢地放開了母親的手,站起身來轉頭往外走,她推開病房的門,就見走廊裡有幾個侍衛站在那裡,可見他這樣的人一來,這條樓道竟是被設了崗,軍醫就站在他的面前,跟他說著什麼,他筆挺如劍地站在那裡,身後是從窗□進的重重暮色,恍若濃重的霧氣。

  平君就順著走廊一路往前走,拐角處就是樓梯,她很快地下樓,卻聽到後面的腳步聲跟得越來越緊,她心中越加地揪緊起來,怦怦直跳,才走下最後一個樓梯就慌張地轉過頭來,只覺得雙肩一暖,他已經伸手用力地將她抱在了懷裡,開口就是低柔的一句,「你別生我的氣。」

  她不知為何,心底裡竟湧起一陣倔強的怒來,偏就要掙他,他偏就抱著她不放,兩個人就站在樓梯下面默不作聲地互相扯著,最後竟是他自己轉到了牆角,就靠在那裡,索性更牢牢地將她抱住,她禁不住有些羞惱,道:「你走開!」

  虞昶軒就笑,「你這都把我擠到死角裡了,讓我往哪走?」

  他竟是這樣說,她簡直不氣都不行,「你這個人怎麼還反咬一口?」虞昶軒笑了一聲,理直氣壯地道:「我沒有。」平君一根根地掰著他的手指頭,「胡說,你明明……」就覺得面頰上忽然一熱,是他低下頭來親她,她嚇了一跳,他已經靠在了她的耳邊輕聲笑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就咬一下,別枉擔了這樣一個虛名!」

  平君心中絞得難受,手指不禁略有些用力地抓住了他戎裝上冰涼的扣子,「你快放開我,別人過來看見了怎麼辦?」

  虞昶軒反而將她抱的更緊些,微微笑道:「我看誰敢過來。」

  她簡直不敢抬頭看他,他卻把目光停留在她的額角,就見那一個小小的傷口已經癒合了,他便輕聲道:「平君,這段時間我都不敢見你,我只能自己跟自己發脾氣,以後……我以後小心些,行不行?」

  他本就是個極度心高氣傲之人,外加上那樣的生長環境,從出生到現在絕沒有跟誰說過軟話,而此刻對她說這樣含著道歉意味的話,居然含著一種笨拙,渾然沒有人所共知的五少之灑脫姿態,卻更是讓聽的人禁不住地心軟。

  他說:「平君,你別怪我,我那天真是氣急了。」

  葉平君緊張到發僵的手指卻慢慢地鬆開來,心中那樣的五味雜陳,竟覺得眼眶一陣陣發漲,「我怎麼敢怪你,我到了這一步,人不人鬼不鬼的,還敢怪誰去!」

  虞昶軒說:「還是生氣?那麼我再給你賠一個禮,等媽病好了,我送你和媽到烏橋散散心,住上幾日,好不好?」

  他竟是這樣用心,連她幼年時曾在烏橋住過都知道了,她鼻子酸澀,半晌還是賭氣地回了他一句,「我反正是一個不知好歹的,你用不著對我這樣好。」

  虞昶軒笑道:「我就偏偏要對你好。」他緊緊地摟著她,鼻息間都是她身上溫暖芬芳的香氣,幽幽淡淡的,他低聲說:「你都不知道,這樣久的時間,我想你想得快瘋了。」

  他的語氣那樣的溫存,深情無限,她忽然惶恐起來,就好像是凍結的冰面上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隙,她覺得自己要掉下去了,胸口裡有一種無法預知的恐懼感翻江倒海地湧過來,猶如鋒利的刀子一般幾乎就要把她的心給絞碎了,靠在他懷裡的臉頰開始滾燙起來,只那麼一瞬間,止不住的眼淚就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

  耳旁是他聲音,語氣那樣肯定,簡直是堅如磐石,「平君,我不會委屈你,我給你名分,總有一天,我會給你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轉眼就是除夕,虞氏官邸內自然是比往常忙上了百倍,自白天起就有管家周泰安排著下人滿府裡收拾整理,紮著清香的松柏枝,大門外也懸上了萬國旗,遊廊裡更是掛著一長串的電燈,朱媽領著小丫環更換著花架子上的鮮花,像他們這樣鐘鳴鼎食的大戶人家,自然有專門培植繁花的花房,種植著不合四季的鮮花,隨時等著裝點官邸用的。

  到了晚上,電燈大亮,整個官邸都如白晝般明亮,就聽得遠遠近近的都是炮竹之聲,澤甯滿口嚷著要出去跟著侍衛放鞭炮,都被虞太太攔了,到了夜裡吃完了團圓飯,又看了會兒鞭炮,已經是淩晨一點鐘左右了,瑾宣從客廳裡走出來,就見虞昶軒站在走廊裡發呆,她抿唇一笑,走上來道:「人家都說新婚燕爾,鶼鶼鰈鰈,你們這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怎麼就思念成這個樣子?」

  虞昶軒一回頭看是瑾宣,反而笑道:「二姐說什麼呢?我可不懂。」

  瑾宣就拿攥著手帕子的手指了指虞昶軒,笑道:「魂都飛到楓台去了,還在這裡給我裝相,行了,父親母親剛上樓去歇息了,你要是有什麼事兒,趕緊去忙乎吧。」

  這話正對了他的心思,虞昶軒便轉過頭來沖著瑾宣一笑,道:「那我就走了,要是有什麼事兒,二姐可要給我擔待。」瑾宣點點頭,虞昶軒簡直高興極了,轉頭就一路飛奔著下樓,出了大門,就見吳作校等人早就開了車等在那裡,接他上了車,汽車便一路開出了官邸,直向楓台去了。

  這大年除夕的夜晚,到處都是焰火炮竹之聲,這樣喧鬧的熱鬧總是攪得人有些睡不著,葉平君很是疲倦,挨在枕上才剛要睡去,就聽到外面有人敲門,秋珞的聲音傳進來,道:「葉小姐,五少爺來了。」

  葉平君正是頭腦發沉,困倦極了,略微勉強地從床上坐起來,應了一聲要下床,就見那門已經推開了,正是虞昶軒興致勃勃地走進來,一見葉平君困乏的樣子,立時就愣住了,半晌道:「我這個人只想著要見你,卻不想這樣晚了,你總是要睡覺的。」

  葉平君就隨口笑道:「你整日裡被別人眾星捧月一般地供著,哪還想到別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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