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玉簟秋 | 上頁 下頁
一六


  陶紫宜就把手伸出車窗,掐了一朵圓滾滾的繡球花來,隨手往外一擲,道:「我管它是什麼花,我就要黃玫瑰,你給我買去。」那花不偏不倚就砸到了江學廷的身上去,江學廷正在發怔間,隨手便接住了那一朵繡球花,愕然地看過來,陶紫宜卻「哼」了一聲,怒道:「混賬小子,看什麼看,找死麼!」說畢將頭一揚,就對前面的司機道:「開車。」

  那小汽車便飛快地開走了,江學廷本就沒把心思往那車上放,只站在路邊,那一雙清澈的眼眸裡透著一份黯然之色。有黃包車從他的面前拉過去,車子上的鈴鐺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響,車夫沖著他喊了一句:「先生,要不要車?」

  他卻是什麼都聽不見了,神情恍惚,腦海裡更是一片亂麻,不知不覺便將手裡那一簇繡球花捏碎了,撒在腳下,半晌,略略地仰頭看著湛藍乾淨的天空,臉上竟是一片悲壯的顏色,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來。

  下午的時候,陽光移了位,照到另一面去,三樓會客室這裡就有些陰冷,窗戶半開著,遠處就是層巒疊翠般的玉霞山,隱隱還有呼呼的風聲,仿佛是海潮起伏一般,一陣陣地吹過去了。

  會客室裡很靜,只有擺放在牆邊的落地鐘,指針一下下地移動著,發出嚓嚓的聲響。

  桌上的飯菜早就涼了,葉平君只坐在沙發上,腳底一陣陣的發麻,手也是冰涼的,門外時不時地就會傳來侍衛來回走路的聲音,她轉過頭去往窗外看著,就見外面的天空是刺目的藍。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好的天氣,江學廷拎著竹竿帶著她去粘知了,捉蛐蛐,甚至和了泥去堵螞蟻洞,那時候他們一同上私塾,貪玩誤了上學,江學廷就帶著她去爬私塾的牆,牆邊有一株枝繁葉茂的石榴樹,蔭蔭地擋住了半個牆面,燦爛的石榴花錦簇耀眼,猶如一樹盛放的火焰,她坐在牆頭上,一手捂著眼睛,一手緊攥著牆上的瓦,只是不敢往下跳,先翻過去的江學廷就站在牆底下朝著她招手,「平君,平君,別害怕,我接著你,你往下跳。」

  她慢慢地移開捂著眼睛的手,低著頭看牆下的江學廷,他穿著乾淨的長衫,一臉稚氣,伸出手臂,仰著頭沖著她喊:「沒事兒,沒事兒,我伸手接著你,你快跳。」

  她也是個淘氣的,就壯了膽子,清脆地喊了一聲,「學廷,你要接住我。」把眼一閉,下定決心往下一跳,風從耳邊呼地吹了過去,原來這一跳,那麼一瞬間的工夫,卻仿佛是一下子落了那樣久,那樣漫長的時間……整顆心都懸起來,猶如一腳踩了空,直接栽到了深不見底的黑洞裡去……

  門忽地一響,接著就是踏踏的腳步聲,渾身冰冷的葉平君猛地從夢中驚醒,從沙發上抬起頭來,只見窗外已經是烏泱泱的夜色,會客室裡亮了燈,顧瑞同領著幾個侍衛站在門口,顧瑞同望著平君,客氣地道:「葉小姐,五少說他不想見你了,請你回去吧。」

  她走出楓台的時候,夜色沉寂,楓台那樣大,有侍衛領著她往外走,他站在三樓的露臺上望著她,她不知道。院子裡開了燈,松柏楓木在鵝卵石鋪就的道路兩邊映下長長的影子,她月白色衣衫在夜風裡輕輕地晃著,周圍的景物沐在夜色裡,都有些黯淡,她卻依然光彩奪目,像飛舞的蝴蝶。

  他手裡端著一杯剛沏好的蘭花茶,一面靜靜地遙望著她,一面慢慢地抬手將茶杯送到嘴邊,緩緩地喝下去,茶香芬芳襲人,她的身影終於消失了,那一條路就空蕩蕩的,只剩下斑駁的樹影。

  他的心也一瞬間變得空蕩蕩的,在那裡不上不下地懸著,她的身影鐫刻在他的腦海裡,一顰一笑,一個輕輕的轉身抑或是一個淡淡的回眸……

  他站在那裡,半天都沒有動一下。

  正是夜色深沉的時候,天空中掛著一彎淡金色的月亮,因長安胡同這一帶住的都是平民百姓,一到了這個時間,更是安靜,軍用汽車緩緩地停住,葉平君才要下車,顧瑞同已經從外面給她打開了車門,平君下了車就往自己的家門走,顧瑞同轉過身上了汽車,那汽車很快地開出了長安胡同。

  聽著那車聲遠去,葉平君便仿佛是刹那間喪失了所有的力氣一般,立即就頭重腳輕起來,一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棗樹,一顆亂跳的心這才慢慢地平靜下來,聽得前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她這一天擔驚受怕的,神經現在還緊繃著,慌忙抬起頭來看,卻是江學廷。

  平君輕輕地松了一口氣,「學廷……」

  他淡淡道:「你幹什麼去了?」

  葉平君聽他的話音竟是透著冷意,心中微沉,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話,江學廷在這門口等了她整整一天,親眼看著她下了軍車,再兼她此時的表情,更是憤懣,一迭聲地說起話來,竟如霜打雨催般的冷漠,「你也不用找話來敷衍我,我全都知道了,難為人家五少這麼用心,車接車送,綢緞點心,樣樣不少,看個戲都要樓上樓下眉目傳情,我這都當了大舅爺了,聽說將來還有多多的好處呢,我先在這裡謝過妹妹了,將來當了五少夫人,別忘了再提攜我一把!」

  葉平君臉色蒼白,見他憤怒的樣子,知道他誤會了,她目光清亮,「誰給你說的這些?!」江學廷當場一聲冷笑道:「我還用別人來說?我自己會用眼睛看!」

  平君自小便與他一起,深知他的個性,與其此刻夾纏不清地解釋還不如直接快刀斬亂麻,便從頭上將那一枚玉簪子拔下來,伸手遞到他的面前,不卑不亢地道:「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了這些話,但是你若信我,就別這樣生氣,好好地聽我解釋,你若不信我,就把這玉簪子拿走,從此就當不認識我!」

  江學廷聽她這樣明白的話,心中雖是略有些忐忑,但總不想在氣勢上矮了她一頭,丟了自己的面子,硬撐著漠然道:「已經髒了的東西,我要它做什麼?」

  葉平君看著江學廷,一字一頓地道:「它沒髒!」

  江學廷萬萬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理直氣壯,禁不住死死地攥住了拳頭,怒氣一波波地沖上了他的頭,冷冷道:「人乾淨,東西才乾淨!」

  他那一聲簡直就是硬生生地來剜她的心,葉平君只看著他,刹那間淚光盈然,她平日裡雖然很堅強,但畢竟還是個小女孩,這會兒到底是忍不住,聲音不禁哽咽,「你說什麼!」

  江學廷「哼」了一聲,胸中的怒火幾乎是要燒盡了他自己,他這樣愛她,她居然就這樣貪慕虛榮,他自小執拗固執,認准了的事情決難改變的,這會兒就把頭一轉,恨恨地道:「人乾淨,東西才乾淨,人若不乾淨!這東西又能乾淨到什麼地方去?」

  葉平君心中的難過簡直是排山倒海,手足冰涼,卻是依然站得筆直,那目光透著清冽的冷,索性再也不屑於去解釋一句,他既然這樣不信她,說再多又有何用,她也是心高氣傲的,豈容他這樣猜疑羞辱,當場抓起玉簪子,朝著他的方向狠狠地摔去,含著眼淚道:「江學廷,還你的玉簪子!」

  玉簪子打到了他的身上又被反撞回來,「啪」的一聲落在黑暗的角落裡,他究竟還是在乎她,慌就轉過頭來看她,就見那月光下,她蒼白的臉上都是眼淚,身體在夜風裡不住地抖著,他心中頓時不忍,就要上前一步,她卻一把將他推開,跑到了自家的院子裡,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將那門關上了。

  那夜一片死寂,唯有棗樹在清冷的夜裡發出沙沙的聲響,街燈幽暗地照下來,倒讓人覺得昏昏沉沉的,江學廷長久地站在石階上,默默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院門,心底卻是一陣陣地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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