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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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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鋪天蓋地,一切都變得不再清晰。 鸞鳳吹亂了她的黑髮,她的唇角浮現出一抹微弱的笑意,他奔跑到了她的面前,劇烈地喘息著,軍帽下的一雙眼眸裡閃爍著惶急、緊張、痛楚、焦躁……但這一些都在看到她完好無損地站在他的面前那一刻起,化作了絕地逢生的激動和狂亂,高仲祺一把抱住了她,將她冰冷的身體緊緊地抱在了懷裡,顫抖驚惶地道:「賀蘭,我來了,我來了。」 他死死地抱住她,甚至開始害怕這一刻是虛無的夢境,他差點就失去了她,他聞知了消息,瘋了一般朝這裡趕,總算是趕上了。 賀蘭靠在他的懷裡,輕聲道:「幫我把手上的身子解開,我手疼。」他才如夢初醒,慌亂地將縛住她雙手的繩索解開,她的手臂上是斑斑的血痕,十個手指血肉模糊,觸目驚心,他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怒意,聲色俱厲地道:「我不會放過那群混蛋,我要殺了他們!」 她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他捧著她的手,輕輕地往她的手心裡呵氣,暖著她冰冷的雙手,那暖意帶來的是壓在腦海深處的記憶,如漫山遍野的狂風雪漫,呼嘯著從她的腦海裡閃過。 記得還是在邯平地時候,他帶著她到遙孤山去看風景,天高地闊,路邊積著薄薄的一層雪,山上的溫泉氤氳,讓梅花早早地開放,樹下還開著一簇一簇的小黃花,很是幽靜自在,她穿了一件素白的嗶嘰斗篷,風把那斗篷鼓起來,領子上出峰的毛時不時地拂過面頰,他領著她走了幾步,微笑道:「冷不冷?」 她搖搖頭,莞爾一笑,「只是有點凍手。」 高仲祺邊將他的兩隻收攏在自己的手裡,低下頭往她的手心裡呵了一口氣,有搓了一搓,溫柔地笑道:「我給你暖手,暖一輩子。」她帶著鵝黃色的手套,手套上還有著小絨球一晃一晃的,眸子裡閃過開心雀躍的光芒,明媚燦爛如榴火驕陽,「你對我真好。」 她送他離開的那個早上,她穿了一件素藍色錦緞旗袍,嫻雅淑靜,天氣很暖和,紅妝路的兩旁種植著高大的楓樹,雲柏和一些翠綠的矮灌木叢,牽牛藤纏繞在木槿花上,開著一朵朵小花,很鮮豔的紅色和淡霞粉色,時間還很早,晨曦從樹葉的縫隙間灑落,周圍是一片柔和的寧靜。 他停住了腳步,把皮箱放下,轉過身來看著她,伸出雙手將她的兩隻手攏在一起,包容在手心裡,輕聲笑道:「小心手冷。」她笑道:「傻子,夏天怎麼會手冷。」他只是握著她的手不放,連個人靜靜地站在紅磚道上,他低下頭慢慢地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她面頰上浮現出一片淺淺的紅暈,低聲道:「我等你回來。」 她似乎把一生的波折起伏,都活在了這四五年裡,如同曇花盛放一般,瞬開瞬謝,她終於把自己消磨殆盡,再無氣力去支撐餘下的生命,耳旁的大雪呼嘯,簌簌地落了她一身,她的眼珠裡閃爍出明亮的光芒來,輕輕地道:「仲祺,我冷得很,他抱抱我。」 她往他的身上靠過去,他披著很寬大的氅衣,這會兒將她整個的抱在自己的氅衣裡,暖著她冰冷僵硬的身體,風卷著大雪朝著兩人襲來,他溫柔地將她摟在懷裡,她的身體漸漸地暖了,像是一隻經歷了寒冬的小白狐,慢慢地復蘇過來。 他說:「賀蘭,我們回家去。」 「家?」 她竟然黯然失神地笑一笑,嘴唇一片蒼白,輕聲道:「我早就沒有家了,仲祺,你忘了麼?我的家都讓你給毀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臉色忽然一變,心跳慢了好幾拍,失聲道:「賀蘭。」 她慢慢地從他的懷裡退開,手裡拿著他的槍,一把火力強勁的柯爾特,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開了保險,他驚駭地看著她,目光裡閃過恐懼,他不是怕她開槍,他是怕遠處的侍衛看到她的手裡拿著槍……那寒風在他的耳邊呼呼地響著,他心驚肉跳地道:「賀蘭,把槍給我。」 賀蘭又朝後退了一步,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擋不住她了,遠處的行刑隊和他的貼身侍衛注意到了她的行為,竟幾乎在同時齊齊地舉起槍來,高仲祺更不敢輕舉妄動,他此刻的每一個動作都有可能危機賀蘭的生命,遠處那些侍從,只要認為總司令的安全受到了威脅,就可以毫不猶豫的開槍射擊。 高仲祺臉色灰白,心如擂鼓,緩緩地伸出手去,他怕驚了她,「賀蘭,你想要我的命我隨時給你,但是你現在把槍給我……」賀蘭雙手握著他的柯爾特,又朝後退了一步,她望著他,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柔聲道:「仲祺,是你指使陳阮陵殺了承煜,對不對?」 他伸出的手上落了一層冰冷的雪花,「把槍放下。」 那雪從昏暗的蒼穹上簌簌落下,她輕聲笑道:「高仲祺,你怎麼這樣傻,我第一次假裝對你有情,是為了就兆煜,我第二次假裝對你有情,是為了殺陳阮陵,你明明知道我在騙你,你居然還相信。」 他的眼底湧起滾燙的液體,這似乎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點溫度了,他動都不敢動一下,全身緊繃,眼睜睜地看著她,哀懇著道:「把槍給我。」風聲呼嘯,大學奔騰,雪粒子劈裡啪啦地打在他們的身上,他們彼此對望著,他只能聽到她的說話聲音,而在遠處,十幾把槍對準了賀蘭,兩邊對峙,那樣的情勢,已經是千鈞一髮。 雪花落了她一身,她站在雪地裡,好似一隻空靈安靜的小白狐狸,一雙溫柔嫵媚的眼眸裡閃動這澄亮的光芒,慢慢地道:「其實我早就不愛你了,從承煜把我從廢墟裡挖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愛你了。」 他的心好像是被利刃一點點剮著,啞著聲音道:「我愛你。」 她微笑,「那你真可憐。」 她把槍口對準了他,扣動了扳機,砰!他的胸口仿佛是在刹那間被熱焰洞穿了讓他的身體,鮮血噴湧出來,子彈貫穿的巨大力量朝後彈去,栽倒在雪地裡,也就在那一刻,在他身後的侍衛和行刑隊毫不猶豫地一起開槍了,轟然的槍響讓他的熱淚一下子湧出了幾乎裂開的眼眶,身上的血管幾乎爆裂開來,他全然不顧胸前噴血的傷口,絕望地在風雪之中拼盡全力大聲吼叫起來:「別開槍,別開槍,求求你們別開槍!別開槍——」 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亂雲翻滾,天昏地暗,漫天的大雪亂飛,狂暴的風仿佛是錦緞撕裂的聲音,還有響徹了漫山遍野的槍聲,全都瘋狂地吞沒了他聲竭力嘶的呼嚎哀求,「別開槍!別開槍!我求求你們——」 沒有人聽得見他絕望痛楚的吼聲! 萬丈雪塵呼嘯著自地而起,猶如龍捲風般竄向暗穹,血從她的身上濺射出鋪在雪地上,紅紅白白……很久很久以前,他們邯平的茶樓裡約會,那時候的她單純地愛著他,眼中也只有他,他亦愛她,從始至終,茶樓的風景美不勝收,微風拂過葳蕤的花枝,嬌豔的茶花隨著晚風輕擺,發出簌簌的聲響,連帶著那平靜的一池碧水,都起了一層細細的魚鱗紋,他對她說起雪霞羹,她便淘氣地咯咯笑起來,聲音清脆地道:「紅霞是在天上,哪裡就鋪在雪上了,依我看,那紅的紅,白的白,倒像是血鋪在雪上了。」 原來這就是一語成讖! 天昏地暗,風雪如刀子割在人身上,她似一朵彎折的芙蓉,無聲無息地躺在雪地裡,鮮血融化了身下的積雪……他掙扎著從雪地裡爬起來,朝著她的方向撲過去,絕望嘶喊的喉嚨裡亦是血淋淋的口子,全身的熱血奔騰暴湧,他覺得自己要瘋了,踉蹌著跪在雪地裡不顧一切地捂著頭嚎叫大哭,就是那樣的結局,他生命中那些最好的、最愛的、最珍視的一切,都在那些如詛咒般恐怖的槍聲中化為烏有,葬送殆盡……——《芙蓉錦》完2010年12月20日淩晨2點34分番外 莫問一往情深深幾許 卻道人生自是有情癡母親總喜歡對我說起,她第一次遇到父親的時候,還是一個追求自由和光明的女學生,躊躇滿志地參與學生遊行示威,特意找了一輛人力車,站在上面大呼口號,慷慨激昂,系在頸上的紗巾隨風飄飛,當時父親正是駐紮在金州的十軍區軍長,專門被征服派來與學生代表談判,母親一回頭就看見了父親。 我說:「父親就是在那時候看見了你,然後喜歡你的吧?」 母親就笑一笑,笑容中透出溫柔的暖意:「大概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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