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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就有另一個大兵笑道:「吳老四,你少在這兒裝窮,你那個綁腿分明是給窯子裡的娘們做裹腳布去了!」吳老四瞪著綠豆眼睛,振振有詞地道:「我還能有誰,只能給你家的娘們做裹腳布去了。」他們這樣嘻哈的談論,很是粗鄙不堪,賀蘭默默地從衣袋裡抓出一把鈔票來,塞到離自己最近的吳老四手裡,奉承地笑道:「各位軍爺,麻煩通融通融,我男人的病耽誤不得,讓我們過去吧。」

  吳老四掂了掂手裡的鈔票,果然是很厚的一遝,便給另外幾個大兵使了個眼色,那些大兵就揚了揚手,道:「趕緊走。」荷蘭松了口氣,車夫拉起車來,便一路下山去了,又過了半個時辰,兆煜因車上顛簸,暈暈乎乎地睡了過去,那臉色蒼白地如紙一般,賀蘭摸一摸他的額頭,果然滾燙的燒起來。

  她心中害怕極了,忽然想到在這樣的地方都有路卡,要想去租界使館恐怕是萬萬不能了,她從衣袋裡摸出一張名片子來,正是哈裡森先生留下來的,那名片上寫著哈裡森的住址,就是前面的別墅區,然而若是這樣直接奔到哈裡森家裡去,這裡不是租界使館,如果高仲祺的人搜查過來,哈裡森沒有倚仗,未必肯冒險保住兆煜,把兆煜交出去了也未定,這風險又多了幾分,但是,如今萬不得已,總要賭一賭。

  賀蘭這心中七上八下,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眼看著到了最後一條岔路口,必須要定下來的時候,迎面就有一輛軍車疾駛過來,在洋車旁邊呼地開過去,荷蘭心中一驚,一顆心幾戶要跳出胸腔來,她慌得沙啞著嗓子道:「等會兒。」

  車夫停下車,回過頭來,賀蘭看了一眼兆煜,兆煜蓋著毯子,將頭偏向一邊,睡得很沉,荷蘭慢慢的下了車,她一側身的工夫,就將兆煜給她折的那一枝小黃花落在了車上,賀蘭走到車夫跟前,先掏出一大把錢來遞給車夫,低聲道:「麻煩你,沿著這條岔路往前走,那有一片別墅區,你到631號公館,」她又掏出一張名片來,遞給車夫,急道:「你只說要見哈裡森先生,把這名片給他,他自然還有一大筆錢要賞你,足夠你自己買一輛新洋車。」

  車夫一聽還有這樣的好處,簡直是天上掉下來一個金元寶,忙不迭地點頭,將錢和名片都收好了,賀蘭道:「快走,快點跑。」那車夫點點頭,拉著車便順著賀蘭指的一條岔道飛奔下去,賀蘭回頭看了一眼兆煜,兆煜靠在車上,依然昏迷著,他的眉眼,果然像極了承煜。

  這裡分出去三條岔路,路旁又都種著榕樹,樹林茂密,洋車很快就沒有蹤影影了,然而汽車聲越來越近,賀蘭轉過頭來,就見那輛軍車已經倒了回來,向著她這邊駛過來,賀蘭將頭上的藍布巾往下一扯,不管不顧先往前跑,那軍車立即就加快了速度,跟了上來,賀蘭跑了沒幾步,就被軍車攔住,賀蘭氣喘吁吁籲地站住,就見車內走出一名軍官和幾名侍衛來,那名軍官用犀利的目光把賀蘭從頭審視到腳,賀蘭瞄了他戎裝上的軍銜一眼,竟是個團長級別,她攥著手裡的藍布巾,直挺挺地站著.那名軍官開口道:「你是什麼人呢?剛才拉著你的洋車呢?」

  賀蘭穩一穩心神,鎮定地道:「我是住在山上的房客,想要下山去買點東西,拉洋車的是我丈夫,他剛才接了個活,我就下車來自己走了。」

  軍官默不作聲,半晌冷笑道:「你這樣細皮嫩肉的,能嫁一個拉洋車的丈夫?」

  賀蘭本來雙手擰著手裡的藍布巾,這會兒卻拿起來,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仿佛是拭淚一般,啞聲道:「我本來就是大家少奶奶,只因為我三叔謀了家裡的產業,把我和我丈夫趕了出來,不然你以為誰願意吃這個苦呢,你去邯平打聽打聽,我們三環路上的匡家洋行裡賣的鑽石別針都是頂好的舶來品。」

  軍官瞧她這樣,真是言辭鎮定,毫無半點慌張之色,便道:「那你剛才跑什麼?」

  賀蘭道:「喲,長官,兵荒馬亂的,你這麼大輛車追著我一個婦道人家,我不跑能行麼?」軍官便冷笑了一聲,又看了看賀蘭,道:「對不住了非常時期,有消息說我們要找的人就住在山上的廟裡,我們正要去抓捕,這會兒就是憑你說到天上去,都得跟我們走一趟。」

  賀蘭道:「那就走吧。」

  她那心裡,不禁泛過淡淡的一絲涼意,侍衛走過來.逼著她上車,賀蘭上車前回頭望了一眼這蜿蜒的山路,就見那山麓裡,成片的密林都是黃綠之色,距離眼前最近的是一棵大槐樹,那槐莢被秋風吹著.已經變成了烏黑色,猶如廟裡屋簷下那上了鏽的小銅鈴,在風中猛晃著。

  縱然是白天,烏棣橋監獄內也是極陰暗潮濕,空氣裡散發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黴味和血腥味,牆壁上掛著一盞煤油燈,順著鐵窗透進來的冷風不住地搖晃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燈光照得冰冷的水門汀地面影影綽綽,偶爾有慘叫的聲音從某個角落裡傳出來,令人不寒而慄。

  牢房的外面傳來一陣紛遝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鎖鏈的開鎖聲,有憲兵先進來,持槍站在她的周圍,遮擋住了那一盞煤油燈的光亮,賀蘭抱膝坐在木板床上,慢慢轉過頭來,就見湯敬業走進來,率先笑道:「賀蘭小姐,湯某真是三生有幸,終於請到你的大駕了。」

  賀蘭淡淡道:「怎麼?要處決我了麼?」

  湯敬業哈哈笑道:「賀蘭小姐開什麼玩笑,我敢處決你?除非我也不想活了。」

  賀蘭便把頭一轉,話也不說一句了,湯敬業隨意地揮了揮手,讓手下的人退了出去,自己走到木板床旁,笑了一笑,道:「賀蘭小姐真乃女中豪傑,能在外面手底下救出秦兆煜,在下十分佩服。」

  賀蘭只覺得心中一松,按照他這樣的說法,兆煜應該是有救了,她的努力果然沒有白費,她緊繃的神經終於可以放開了,背部在不知不覺間靠在了石牆壁上。湯敬業目光一掃,已然笑了起來,「這樣就對了,賀蘭小姐,秦兆煜昨天就上了船,外面抓不住他了。」

  賀蘭道:「既然如此,你還來找我幹什麼?」

  湯敬業微微一笑,閑閑地道:「總司令去浦口駐防,恐怕還一時半會兒沒得空照顧到賀蘭小姐,我也知道總司令把賀蘭小姐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還金貴,能不來巴結巴結麼,以後也好倚仗著賀蘭小姐升官發大財。」

  賀蘭冷笑了一聲,「癡人說夢,等彭喜河的部隊到了,你們就全完了,還談什麼以後!」

  湯敬業嗤笑了一聲,「賀蘭小姐,好歹你也跟了外面總司令一段時間,你就真以為一個土匪出身,滿肚子草包的彭喜河能在外面總司令眼皮子底下造出多大的風浪來?彭喜河離死不遠了。」他上前一步,略低了頭,專注地望著賀蘭的眼睛,「我告訴你,沒有人能在我大哥面前耍心計,除了你之外,我大哥一碰上你,就全亂了。」

  賀蘭不屑地道:「湯處長高看我了。」

  湯敬業微微一笑,「我在邯平就想你死,你這樣的女人,活在世上~天我大哥就沒法子祝下心來做他該做的事,你是這世上唯一能牽制住他的人,非除去不可!」賀蘭的臉上沒有半點畏懼的神色,淡漠地看著他,「你現在就可以輕易殺了我。」

  湯敬業搖搖頭,聲音非常苦惱,「別傻了,死在我手裡,我就得給你陪葬,這是我大哥親口警告我的。」他認真地審視著賀蘭臉上的表情,卻又卻輕輕地一笑,「但我想到了別的辦法,能讓你死的乾乾淨淨,不留半點痕跡。」

  賀蘭冷冰冰地看著湯敬業,他面對著她,逆著光,臉上的陰暗仿佛是魔鬼眼眸裡泛出寒冷惡毒的微笑,「其實我—直很奇怪,像你這樣有主見的女子,卻從來沒有想過為夫報仇麼?」

  賀蘭的目光裡似乎突然迸射出一股子火花,「湯敬業.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湯敬業笑道:「你該不會真以為是革命党暗殺了秦承煜吧?」

  賀蘭覺得自己的太陽穴好像是炸了般「嗡」了一聲,一顆心瘋狂地跳動起來,一下比一下快,幾乎要破胸腔而出來.她直勾勾地看著湯敬業,澄若秋水的眼眸裡陡然迸射出一縷寒光來,「是高仲祺?!」

  湯敬業卻搖搖頭,笑道:「賀蘭小姐開玩笑了,當然不是,當初秦大公予遇害,事實上第二天我們就查出了兇手,但秦鶴笙卻不讓公佈真相!」

  她怔道:「為什麼?」湯敬業一笑,「因為俞軍惹不起扶桑人。」

  他這才從自己的戎裝口袋裡拿出一份折疊的方方正正的文件來,扔到了她的面前,她把那文件展開,文件上寫的是扶桑公使陳阮陵買通殺手暗殺秦承煜始末報告,末端是秦鶴笙的批文,「為形勢所迫,暫不予外傳」,後面鈐著秦鶴笙的私印,紅紅的—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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