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芙蓉錦 | 上頁 下頁
六三


  她回過頭來,一雙白玉墜子在臉腮邊來回搖曳。沙沙地打著衣領,明淨的目光清冽猶如一壺玉冰,「他就算是死了,也是我的丈夫!」

  那床櫃上的千瓣天竺牡丹映著她冷清的面容,她不耐再多說,淡淡地道:「我累了,要休息,請你出去。」

  他的怒氣噌地一下就起來了,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一雙烏黑的眼眸裡透出灼灼逼人的光來,狠狠地瞪在她的臉上,她卻依然冷漠相對,毫不動容。他偏偏就是拿她沒法子,滿心的憤怒無從發洩,霍然轉過身去,隨手抓過身邊的花瓶就砸到了壁爐上去,「啪」的一聲,花瓶粉碎,盛放的天蘭牡丹散落了一地毯,他轉身便走,待走到臥室的門前,將門一推,走廊裡的燈光映到他幾乎噬人的眼底裡去,他的內心裡湧起一股不甘心的憤怒。

  他忽然將門「哐」地一關,重新轉過身來,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驚慌,他大步流星走到她的面前來,賀蘭身邊總無什麼可做反擊之用的物件,慌張之間抓起了一個軟枕,就砸了過去,那靠枕十分輕薄綿軟,從他的胸口上無聲落地,他兩手按住了她的肩頭,就把她抵在了床子,胸口劇烈起伏,咬牙切齒地道:「你故意這樣對我,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他離她太近了,咫尺之見,目光狂炙得仿佛要噬人一般,她的眼眸裡閃過一絲惶色,推了他一把,吃力地道:「你走開。」

  他死死地盯著她,門外忽然傳來孩子的哭聲,她臉色一變,立時慌了起來,連聲道:「芙兒,芙兒……」

  那孩子的哭聲和她臉上惶急的神色讓高仲祺產生一種不可理喻的嫉恨,那是她和秦承煜共有的孩子,這個世上,還有什麼能抹煞掉這種血脈融合產生的結晶。

  她推開他,費力地探起半邊身子.想要下床去,他臉上的神色轉變為森寒,伸手就把她拽了回來,她猝不及防,重新跌落到床上,直接撞到了床頭,這樣大開大合的動作牽連著腹部的刀口,劇烈抽搐的疼痛襲來,那原本受傷的額頭又遇到這樣的一擊,她眼前一黑,竟就人事不省了。

  腹部傷口迸裂,她足足疼了一個晚上,耳旁總有說話的聲音,她偶爾清醒—點,只聽得微微一句,「打一針鎮定劑……」

  模糊中胳膊上傳來—點點刺痛,她做了許多夢,雜亂無章,眼前好多人影晃動,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她是躺在家裡的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巧珍急忙跑過來說,」小姐,快起床,鳳妮來找你去上學了。」

  她睜開眼睛,喃喃地道:「鳳妮不是嫁人了麼?」巧珍咯咯地笑起來,「小姐你睡糊塗了麼?今天是開學日,你和風妮一起考入教會學校了,你看你身上穿的不就是新校服麼?」

  她低頭看看自己,果然穿著白衣和藏青色的裙子,她慌地就往外面跑,下了樓,果然就看見姨媽一如往常地坐在樓下的沙發上抽煙,她撲過去抱著姨媽就大哭起來.嘴裡不住地哽咽道:「姨媽,我夢見你死了,姨媽……」姨媽朝著她溫柔笑道:「傻孩子,那都是夢。」

  她忽然如釋重負,原來那些瘋狂可怕,壓到她喘不過氣來的許多事情都是夢,都是夢一…她不用再難過害怕……夢裡的事情是不會在現實中發生的……她低著頭靠在姨媽的膝蓋上,心裡無比地踏實,然而卻覺得有一種疼痛,從腹部一波一波地侵襲上來……她從夢中疼醒過來,已經是一身的冷汗,百葉窗外發了白,正是淩晨時分,周圍靜極了壁爐裡還點著火,一室皆溫,她偏過頭,看到了靠在床邊的他,他閉著眼睛,堅毅的面孔上浮現出片疲憊的顫色。

  他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她一個晚上,腰際的皮帶上還掛著他的佩槍,槍套上的金屬扣已經打開了露出烏黑的槍把,他向來都是無堅不摧,卻在這一刻,就在她的身旁,毫無防備地睡熟了。

  她只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眼裡慢慢地浮上一層水霧,是他毀了她的一切,就為了他自己的野心,他十惡不赦,本來就該下地獄,她屏住呼吸,顫抖著伸手過去,將那把槍慢慢地抽出來,那槍沉甸甸的,直把她的手往下墜,她把槍捂在了枕頭下面,咬著牙拉開了保險,那輕微的「哢嚷」聲響讓她的心猛地一顫。

  她吃力地把槍抬起來,槍口對準了他的胸口,他依然毫無察覺地熟睡,她握槍的手卻不住地顫抖著,一聲忍不住的低泣從她死死咬住的嘴唇裡發出來,眼淚猶如一場急雨,劈裡啪啦地落下,瞬間便將那被子的一角打濕了一大片,她那滿是淚痕的臉上漾著一種絕望的傷痛……她只要殺了他,只要在這一刻,用手指鉤動扳機,一切就都結束了,所有的仇恨都可以一了百了…

  但她到底還是辦不到。

  那槍慢慢地從她的手裡垂下去,無聲地落在了錦被上,她的呼吸急促,轉
過身去伏在了枕頭上,一面吃力地喘氣一面流淚,止不住的哭聲從她的嘴唇裡蔓延出來,終於驚醒了他,他睜開眼睛,就見她她趴在那裡痛哭,他忙上來扶著她的肩頭,急道:「怎麼了?疼得厲害嗎?」

  她哽咽,「我恨我自己,我真恨我自己。」說完這一句,卻又哭著道:「高仲祺,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他怔了怔,柔聲道:「賀蘭。」她急怒交加,撐著一口氣用力地推了他一把,
他怕她又扯動了傷口,忙道:「你不要亂動,我這就出去。」她虛弱無力地趴在枕頭上,淚水滾滾落下。

  她聽到了「哢嗒」一聲響,是他撿起了錦被上的槍放回到槍套裡,關上金屬套時發出的聲響,緊接著身後就沒了聲音,他默默地站在那裡,看著她不住瑟縮抽動的肩膀,她哭得越發傷心,他長歎了一口氣,轉身走了出去口。

  許重智在汽車裡整整睡了一個晚上,幸而這夏末天氣,還不算很冷,就聽得侍衛敲車窗,他抬頭看了一眼,放下車窗。那侍衛道:「許副官,高參謀長出來了。」許重智趕緊下車來,筆直地站在一旁。
高仲祺什麼話也沒說直接上了前面的汽車,許重智與侍衛長伍德龍與他同乘一輛,其餘的警衛坐在後一輛車內,隨車護衛,車開起來,便是去目前楚州的政治中心澗林別墅,這一路上,高仲祺一語不發,許重智坐在倒座上,也不敢多言。

  高仲祺坐了片刻,卻把槍套裡的手槍拿出來,看了半天,又從戎裝的口袋裡摸出七顆子彈來,彈出空的彈匣,一顆一顆地往彈匣裡壓子彈,許重智訝異地看著他這一番作為,他壓完子彈,把彈匣「哢嚓」一聲彈回槍體裡,默默地轉過頭去,再沒有人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兩天后,川清司令部對外宣佈了秦鶴笙的死訊,川清政府下半旗致哀,迅速成立秦上將治喪處,設立靈堂紮素彩牌樓等趕辦公事,下令停止一切娛樂一日,政府文武官員停宴二十七天……秦邸車馬盈門,朝野名流皆親往祭奠,川清司令部同時又發佈一則通電祭文,洋洋灑灑幾千字,大致為:

  「……鶴帥星沉,大樹凋零,噩耗一出,舉國哀戚……嗟呼!古今聖賢,何止千百,然歷劫不磷,獨標奇格,唯鶴帥當仁不讓,入世之功勳,國民皆仰……遙想海內以攻伐相尋,黑雲陰霾,天地色變,幾無寧宇,鶴帥蕩寇安民於川清,力挽狂瀾於即倒……終有大名垂宇宙,長留浩氣護河山……諄諄教導,猶在耳旁,遺容在望,淚灑千行,哀哉,痛哉!悲何如也?……嗚呼尚饗!川清軍屬參謀長高仲祺端肅拜奠!」

  秦鶴笙喪禮才一結束,哀音未散,川清議會聯合會對外發佈一則通電,川清四省宣佈獨立,聯省自治,與南方政府斷絕一切行政關係,將巡閱使署與督軍署合併為總司令部,原軍屬參謀長高仲祺擔任川清總司令,軍政大權集於一身。

  電告發出第三日,渠水遊擊司令彭喜河宣佈獨立,聯合金州軍軍長盧繼春組成討逆軍,躊躇滿志,聲稱誓斬高仲祺,討逆軍西上,高仲祺的部隊一再敗退,竟然讓討逆軍連闖了幾處隘口,又吸收了幾股山匪,聲勢大壯,一路衝殺來,高仲祺才掌握了俞軍大權,卻立即面臨了岌岌可危,大廈將傾的局面。

  賀蘭休養了半個月,傷口慢慢癒合,已然好了許多,這一日晚上,她才服了藥,朱媽把芙兒抱過來放在了床邊,芙兒一歲了,這會兒在軟軟的被子上爬著,十分活躍地「翻山越嶺」,嘴裡依依呀呀地說些個人聽不懂的話,朱媽擔心道:「小姐,可小心別讓孩子碰到了你的傷口。」

  賀蘭搖搖頭,微微笑道:「沒事,讓她在這裡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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