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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朱媽道:「剛才醫官來打了一針,這會兒應該是睡了。」賀蘭道:「那我去看看母親。」她就那樣濕淋淋地上了樓,一直走到主臥室去,就見主臥室的門是虛掩著的,賀蘭走進去,就看秦太太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秦太太病體沉重,聽到賀蘭的腳步聲,卻艱難地睜一睜眼睛,哼了兩聲,又力不從心地閉上了,喃喃道:「鶴笙啊……」聲音很是淒涼。賀蘭站在了地毯上,身上的含義一陣陣地襲來,她想承煜若是看到這一切,該有多傷心。

  她竟沒有讓母親與父親見面的辦法。

  那麼,也就沒有顏面見母親。

  賀蘭轉過身,流著淚走了出去,不知不覺地回到了自己的小樓,路過嬰兒房的時候,可以聽到小丫頭哄芙兒的聲音,她回到臥室裡,猛地打了一個寒戰,只覺得那一股寒意,是鑽到了她的骨頭縫裡去,被雨侵濕的這一件旗袍,完全是被自己的體溫烘乾了。

  她站在屋子裡,拿起電話的時候牙齒不住地打顫,電話很快就接通了,是一個侍從官接的電話,她說:「我找許重智。」那侍從官就禮貌地道:「你哪位?」

  賀蘭低聲道:「我是秦家少奶奶。」

  沒等多久侍從官就給了回話,依然很禮貌,「許副官說,若是秦家少奶奶,那麼他這裡忙得很,恐怕要請你等一等再打電話來。」他說著就要掛電話,賀蘭一手拿著話筒,一手用力地捏緊了巨角,手臂微微發抖,「麻煩你再幫我轉一次,我姓賀。」

  那電話居然立時就轉到了許重智的電話機上,許重智一接電話,賀蘭就直截了當地道:「許副官,我要進聖斯訂醫院的手令。」許重智呵呵一笑,「既然是賀小姐開口,那定式沒問題,不過這事兒現在跟我說不著了。」那電話裡有傳來一陣嘟嘟之聲,竟是又被轉機了,賀蘭心中入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沉甸甸地直往下墜,電話卻就在那一瞬間被接通了,電話那一邊,卻是一片靜寂,分明是有一個人接氣了電話,卻沉默不說一句話。

  賀蘭分明覺得無形中有一股壓力向著自己直逼而來,就好像是在黑暗裡緩慢伸出一雙手,沉默冷淡地操縱一切,迫她低頭,那令人窒息的壓迫力鋪天蓋地地壓下來,若是有承煜在……承煜對她那樣好。

  她說:「請你給我一紙手令,我婆婆病得厲害,要見我公公一面。」

  電話那一端卻依舊祝默著,她再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孤立無援地站在屋子裡,紫檀木大床上還撒著水紅色的幔子,繡著鴛鴦戲水的枕頭,長相廝守,白頭到老,羅幕繡幃鴛被,舊歡如夢裡…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這樣地低聲下氣。

  他卻掛了電話,「哢」的—聲,斷掉了所有希望。

  她緩緩地放下電話,一點點地靠著床坐在地毯上,那窗外還是窸窸窣窣的雨聲,長窗裡透出那晦暗的天空,她凍得厲害,不住地發抖,轉頭看到床邊還整齊地放著一條珊瑚絨毯子,便伸手過去,將那毯子扯過來,將自己緊緊地包裹住,把臉貼精那柔軟的毯面,淚水順著眼角融入毯子裡去,她在心裡淒涼無比地道:「承煜,我該怎麼辦?我沒法子了,我真設法子了。」

  屋子裡很靜,高仲祺放下電話,那嘴唇緊抿成了刀片一般的薄度,雙雪亮如電的眼眸,越發地炯炯如炬,仿佛是有著無數滾燙的火炭,要從那一雙深淵中迸射出來,烈火燎原直燒下擊。

  身後傳來一聲柔媚的嗤笑,『既然放不下人家,又何必拿架子,倒讓自己難過。」緊接著,便有一個溫軟的身軀從後面貼過來,兩段白藕一般的胳膊親熱地摟住了高仲祺的脖子,花露水的香氣拂面而來,「仲祺,真看不出來你還是這樣的情癡,你若是對我有半點心,我便是死了,也知足了。」

  高仲棋將她的手不耐煩地往後一撥,己經轉過身去坐在寶藍絨堆的沙發上,臉色陰沉,三姨娘見他這樣冷淡的樣子,卻冷笑了一聲,道:「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幫你做什麼,你讓我換了老頭子的藥,我問都沒問,就幫你做了,我在你這川清易主的功臣簿裡,再怎麼也該排上一號了
。」

  她說到了這裡,在地毯上走了幾步,一偏身坐到了柔軟的大床上去,又瞥了高仲祺一眼,—雙妙目裡含著絲絲絡絡的柔情,輕聲慢語哀怨,「我不求別的,只求你對我好一點,都不行麼?」

  她說得這般楚楚可憐,自己都覺得有些感動,不由得流下淚來,將一條散發著花露水香氣的手絹從盤扣上解下來,慢慢地擦了擦眼睛,低聲道:「老頭子的命,就是斷在你我手上了,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我為了你,情願死後墜了阿鼻地獄,也無怨無悔,你還耍我怎樣呢?你不要逼著我,逼急了我,我就是下地獄,也把你一塊拽下去。」

  她低著頭說話,完全是撒嬌般的一句賭氣話,卻沒察覺到高仲棋的眼眸裡刹那間閃過一絲生鐵一般的冷銳之光,那一雙目光看著茶几的某一個角落,半晌不動,三姨娘說了半天,也不見他回音,抬頭卻見他在發呆,便真真假假地嗔道:「你既然這樣想她,不然現在就去秦家去,把她劫了來,隨便找一個地方關起來,人就是你的了,你手底下那位湯處長,最會做這種人口失蹤的買賣了。」

  高仲祺卻抬起頭來,朝著三姨娘微微一笑,當真是劍眉星目,一派英氣,反而道:「我劫她幹什麼?你真以為我非她不可麼?我想要女人還不有的是,但說你一個,在某些地方就比她強上許多。」

  三姨娘抿唇一笑,媚眼如絲,「你這話我可不懂,她是你心中的天仙,我又有哪裡要比她強呢?」高仲祺望了她一眼,竟從沙發上站起來,徑直走到她的面前來,黑眸含笑,柔聲道:「最是有些本事,就算是天仙,也不如半分。」說罷將三姨娘的腰身一攬,就壓倒了床上去。

  三姨娘「哎喲」一聲躺倒在床上,卻雙手捧著他的臉,輕聲道:「我明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我偏偏就是如此賤,任由你把我的心顛來倒去,但若是你辜負我辜負得狠了……」

  他微笑,「你要怎麼樣呢?」

  三姨娘望著他的那一雙黑眸子,脈脈含情地一笑,「我就去尋死,臨死前發一個毒誓,咒你這一輩子都得不到她。」

  她那話音才落,頭髮確實驟然一痛,那髮絲繃斷的聲音,清楚地傳到了耳朵裡,她那兩彎眉毛蹙在一起,手攥住他的衣領,疼得叫了一聲,「你快放手,我疼,我再不說這樣的話了。」

  他放了她的頭髮,卻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用了很大的力氣,剛才的那一丁點溫存已經蕩然無存,這會兒冷冷地看到了她的眼眸裡去,「這種話你若是再敢說一次,我就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她害怕,慌不迭地點頭。

  高仲祺放開了她,她嚇壞了,忙從床上跳下來,裝著一加一件衣服的樣子,那一張俏臉慘白慘白的,心跳得好似要湧出胸口,他在她的身後問道:「我讓你盯著秦兆煜,你盯得如何了?」

  三姨娘撫著胸口,默默道:「兆煜整日不在家裡,我哪裡盯得住,
我聽說俞軍裡有一些老督軍想要扶植他來對付你,畢竟他是大帥的親生兒子.子承父業天經地義,你再不除他,他就是你的大麻煩。」

  高仲祺冷笑一聲,「難道我還要留著他?只是要除秦兆煜,必是要一個好辦法,免得別人說我一心奪權,抓住秦家滿門不放,倒給了別人一個口實。』

  三姨娘聽著他說話.摸索著從手袋裡拿出—柄靶兒鏡子來,對著鏡子慢慢地理好自己淩亂的頭髮,那鏡子裡面連帶著映出了他此刻的神色,她的目光停留在光滑的鏡面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脫口道:怎麼'你已經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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