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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待到許久之後,他終於轉過頭來,略啞的聲音微微發顫,「大哥臨死的時候,硬撐著那一口氣,讓我把他送回來見你,只為了對你說一句話,嫂子,永遠別忘記大哥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低著頭目不轉睛地望著繈褓裡的芙兒,攥著手心裡的胭脂盒,緩慢地點一點頭,悲傷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如一場細密的急雨,打濕了包裹孩子的小花被,被子上繡著獻桃的童子,用絲線繡著的蟠桃尖上那一點紅色浸潤了她的眼淚,卻越發地鮮妍如血,如洗褪的胭脂色。

  天上還有許多顬星星,但夜色慢慢地淡了,天際顯露出一片蟹殼青色,好似一頁平整的泥金箋,漸漸地青色消退,又泛出了一線魚肚白色,一輪紅日冉冉而上,半邊天際都染了這淡淡的金色,就在這無聲無息間,擾如薄霧一般的晨曦透過空屋子的長窗,萬千道絢爛地灑進屋子裡來。

  第十回 晨鐘暮鼓杳靄遮玉山 大廈將傾冷月照孤雲

  這一天的天氣,卻是出了奇地壞,從早上起便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細雨,坐在屋子裡,反而可以聽到廊簷下的鐵馬被雨水打得劈裡啪啦作響,沒來由地叫人一陣煩亂,小池塘裡飄著白蘋,隨著雨滴水紋一下下漾著,汽車一直開進官邸俞軍辦公廳大門前才停下來,高仲祺一下車,許重智已經上來給他打著傘,站在大門外的崗哨「啪」的一聲立正行舉槍禮,面容肅穆極了。

  高仲祺進了辦公廳大門,順著走廊一直要往會議室裡去,卻見秦鶴笙的隨侍唐副官帶人迎了上來,立正道:「高參謀長,大帥說會議開始前先請你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高仲祺點點頭,道:參加會議的人都到了吧?「唐副官笑道:「各位督辦和軍區司令都到了。「高仲祺轉向便朝著秦鶴笙的辦公室去,待敲門得到了允許之後,他推門走進去,迎面而來的就是辦公桌後面的大浮雕畫,以梅蘭竹菊為主,秦鶴笙坐在一張紫檀木太師椅上,臉上的顏色已是不太好看,手裡攥著藥瓶,正在往外面倒藥片,高仲祺看了,忙取過茶壺倒了一杯茶,送到了秦大帥的手邊,秦大帥服下藥片,又喝了那一杯水,才緩過氣來,道:「我這身體,是一日比一日地壞,恐怕沒有幾日活頭了。「高仲祺道:「大帥只是為了大公子的事情過度傷心,一時體力不支而已。:

  秦鶴笙擺一擺手,那臉上的哀戚之色,依然如去霧籠罩,半晌道:「承煜的仇,我是定要報的。」他那手攥成了一個拳頭,往桌面上狠狠地一砸,震得桌面上的杯盞譁然作響,卻忽地抬眼看看高仲祺,道:」陳阮陵這陣子沒少找你吧?」

  高仲祺從容地道:「他在大帥這裡謀不到好處,自然要另尋突破口,世人皆知大帥重用我,他若不來找我,那可真叫不可能,陳阮陵三番五次來找我,不得已與他見一次面,喝幾杯酒,說上兩句胡話,我還是會的。」
秦鶴笙那目光在高仲祺的臉上逡巡了好幾個來回,半晌淡淡道:「他跟你說了什麼?」

  高仲祺道:「無非是那兩項,一要晉西鐵路修建權,二合辦礦業公司,三要租借碼頭。」他又笑道:「不管他說什麼,我總不能讓他如願就是了。」
秦鶴笙捂住胸口,嘴角無聲地抽搐了一下,喘了一口氣,撐著道:「你怎麼這樣堅決沒有轉寰?他難不成是空口白牙地去請你幫忙了?」

  高仲祺的目光在秦鶴笙的臉上略略一掃,不動聲色地道:「大帥笑話我,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況且他說要給我的,大帥都能給我,我何必要背著一個漢奸的駡名,被萬人唾駡,得不償失的事兒我可不做,太划不來了。」

  秦鶴笙聽完他這一席話,道:「好,仲祺,難得你這一番算計,你放心,你跟著我做事,我絕虧待不了你,扶桑人那一套挑撥離間、連橫合縱的把戲,咱們老祖宗幾千年前就不玩了,讓他們自己要去,咱們自家人,絕不能上這個當!」

  他手撐桌子站起來,似乎要伸手在高仲祺的肩膀上拍一拍,以示鼓勵,然而這一站之間,竟有一口腥甜從喉口湧出來,他用手一捂,就吐了滿手的血,那臉色也愈加地難看,身體無法控制地左右晃蕩起來,面孔眨眼之間就變成了灰白色,一口氣竟上不來,伸出血淋淋的手抓住了高仲祺戎裝上冰涼的肩章,掙扎著說了一句,「快叫陸醫官……」

  高仲祺任由他抓著,目光炯炯地看著秦鶴笙,瞳孔緊縮猶如針尖,嘴唇抿得如利刃一般,動都沒有動一下,秦鶴笙眼瞳卻突然放大,映入了高仲祺那森寒冷冰的面孔,他的嘴唇動了動,「你………你………「然而話未說完,沾血的手指便無力地鬆開了高仲祺的肩頭,面無人色地倒了下去。

  屋子裡一片死寂,高仲祺目光淡定地看著跌倒在地人事不知的秦鶴笙,他在戎裝的外套口袋裡拿出一條潔白的手絹,從容地側過頭,用手絹將自己肩章上的血跡擦了擦,又把沾血的手絹揉成了一團,隨手扔在了地上。

  俞軍主帥秦鶴笙突然心臟病發,暈倒在地,至今生死未蔔,這驚天爆雷般的消息一經傳出,俞軍內部權力的交接和更迭變成了全國注目之事,便有蕭軍使者,南方政府代表等主要人物抵達楚州,明裡慰問,暗探口風。

  在此關頭,便有高仲祺特意安排了第六團的人,將秦鶴笙入住的聖斯汀醫院封鎖得如鐵桶江山一般,除非有高仲祺手令,否則任何人不得探視大帥,連秦家人也算在內,在俞軍中最為德高望重的段督辦,卻在大帥病重昏迷的第六天,聲稱家母病重,即日起回鄉,在母親病榻前盡孝。

  原本這段督辦是俞軍中唯一能與高仲祺抗衡的一派勢力,大帥一倒,俞軍中老派人物都想趁機哄抬段督辦接掌俞軍,沒成想段督辦居然如此妥協,個中原因,難以言明,其他人物更是不敢輕舉妄動,俞軍決斷之權,便暫時落到了高仲祺手裡。

  又有駐紮在長家界得商團總司令伯軒發佈討賊激文,聲稱高仲祺狼子野心,妄圖俠天子以令諸侯,鐘伯軒帶兵沿安口一路攻打而來,然而卻遭到駐紮在安金鐵路沿線的扶桑兵阻繞,前進不得,沒幾日又有扶桑大軍壓鏡,虎視眈眈點名要高仲祺談判,其他俞軍大員出面一概不理。

  一時之間,這在南北夾縫中生存的川清之地,頓時間群龍無首,戰雲密佈,國內諸方小勢力便冷眼看著,到底由何人來重整俞軍河山,收拾川清政局。

  這盛夏天氣,說變就變,到了下午三點多鐘,那天色漸漸地暗起來,烏雲滾滾地湧來,雷陣雨傾盆而下,就聽得那濃厚的灰色雲彩裡,閃電悶雷一個接著一個,賀蘭慢慢地走出聖斯汀醫院,她只穿了一件青色旗袍,那涼風冷雨澆在身上,立時就從毛孔裡往外泛著一層寒意。

  醫院的大門裡面,就有幾個戎裝軍人走出來,為首的許重智打著傘,立在臺階上的崗哨壁紙地立正敬禮,那整齊的聲音在大雨之中猶如悶雷一半,許重智披著雨衣,先將傘打在了賀蘭的頭上,恭恭敬敬地道:「賀蘭小姐,不是我們不講情面,實在是沒有參謀長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探視大帥。」

  一陣冷風吹過冰冷的身體,令人忍不住瑟瑟發抖,賀蘭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許重智一伸手,就有侍衛拿了一件雨衣上來,許重智彬彬有禮地笑道:「賀蘭小姐,請披這一件雨衣吧。」

  賀蘭冷冷道:「不用了,謝謝你的好心。」

  許重智笑道:「不是我好心,是如果凍著了賀蘭小姐,我們參謀長要心疼。」賀蘭看了一眼許重智,一雙眼睛裡透出雪光的目光,許重智只管很殷勤有禮地笑著,那周圍大雨滂沱,嘩嘩的雨落之聲只灌到耳朵裡,她握著的手心裡還殘存著一點點暖意。

  賀蘭直接離了他打的傘,邁下臺階上了汽車,身上已經被雨打的透濕,汽車開起來,車窗外依然是瓢潑的大雨,接到兩邊的流水直往低處湧去,賀蘭坐在車座上,那纖瘦的脊背在無形間越發挺得筆直,她再沒有說什麼,只是嘴裡仿佛是嚼了一口黃連般,那樣地苦澀,從嗓子裡一直漫到心裡去。

  回到家裡的時候雨已經停了,賀蘭站在客廳裡,雨水順著旗袍的邊角落下來,朱媽從外面走進來,一看賀蘭濕淋淋的樣子,便心疼地道:「小姐,你看你這一身的寒氣,你這要生病的啊。」

  賀蘭搖搖頭,道:「我沒事,母親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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