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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秦承煜看了看落地鐘,見時間已經很晚了,便站起來走出門去,嬰兒室就在書房的對面,門半掩著,有淡淡的燈光從裡面照出來,秦承煜走過去推開門,就望見賀蘭坐在椅子上,一手扶著搖籃,居然靠在那裡睡著了,屋子裡溫暖的光線照進來,她半邊臉被光芒照著,是玉一般的潔白,翡翠墜子從耳邊斜斜地垂下來,貼在臉頰上,為她那晶瑩剔透的皮膚增添了一份鮮活的翠綠色。

  他靜靜地凝望了她片刻,想著她這樣睡恐怕要著涼,便過去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肩頭,微笑著道:「賀蘭,快起來,回屋裡去睡。」誰成想她那眉頭卻微蹙起來,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道:「仲祺。」

  地上鋪著的影子無聲地晃了晃,那燈光明晃晃地照在他的頭上,驟然翻攪起來的驚怔好似一條無聲無息的河流,緩慢殘忍地從心上流淌過去,即便用盡了全力壓制自己,也無法控制那摧枯拉朽一般呼嘯過來的難過。

  轉眼就到了第二天清晨,賀蘭早早地起來,正在餐廳裡看傭人擺菜,因瞧見了一盤醋雞,便笑道:「油膩膩的,大早晨誰吃這個。」朱媽站在一旁笑道:「太太那邊叫添的菜,本說的是中午送過來,廚房裡張師傅聽差了,這會兒便給做上了,管它油膩不油膩,姑爺小姐好歹吃一點。」

  賀蘭不由得一笑,就聽得樓上傳來腳步聲,又有丫頭道:「大少爺下樓了。」賀蘭從餐廳裡走出來,秦承煜一手挽著自己的西服外套,一手拎著公文包,竟是要直接就走的樣子,賀蘭忙道:「你不吃早飯了?」

  秦承煜那腳步頓了一頓,回過頭來望了賀蘭一眼,賀蘭卻瞧見他的眼睛裡居然雜著許多的血絲,那臉上的神色也很疲憊,便道:「你怎麼了?昨晚睡得不好?」秦承煜搖搖頭,依然溫和地說了一句,「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我先到學校去。」他竟這樣轉身走了,賀蘭怔怔地站在客廳裡,正不知為何,朱媽走過來道:「小姐,菜都要涼了。」

  賀蘭回過頭來,望著朱媽勉強地笑一笑,道:「哦。」

  到了下午一點多鐘,段薇玉也就準時來了,拉著賀蘭一起去逛百貨公司,為秦太太挑生日禮物,兩人買了不少東西,全都交給了隨行的司機和下人拿著,賀蘭倒沒給自己買什麼,反而在一家老店裡給承煜定做了一套西服,特別叮囑了要進口的料子,但賀蘭要的那種料子要等下午三點才有新貨上來,賀蘭便準備先到別處走走,逛完別處再回來看看,新料子也就到了,薇玉笑道:「賀蘭,承煜的衣服已經夠多了,你怎麼還要給他做?」

  賀蘭道:「他要去天津開會,新西裝總比舊衣服顯得光鮮亮麗。」

  薇玉笑道:「你把承煜打扮得光鮮亮麗,小心被外面的女人盯上,他不是別人,他可是秦家的大公子。」

  賀蘭嫣然一笑,「承煜不會那樣做的。」

  因為時間還不到三點鐘,薇玉與賀蘭又一起去公園裡走走,公園裡空氣清新,綠茵鋪地,陽光明媚,道路的兩側開著大叢大叢的芍藥,兩人在公園的咖啡廳裡坐了一會兒,西崽遞了菜牌子上來,段薇玉照例要了一份蛋糕,只吃蛋糕上面點綴的車厘子,賀蘭單叫了一杯蔻蔻,兩人閒談了幾句,薇玉翻著桌上擺的日曆牌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看了看表,道:「呀,不好了,都這個時辰了,我得趕緊走。」

  賀蘭道:「怎麼了?」薇玉急匆匆地道:「我在輪船公司放了一筆款子,他們總經理說今天三點鐘給我打電話,我真糊塗,竟把這事兒忘了個乾乾淨淨。」賀蘭便道:「那你快回去,別耽誤了正事。」

  薇玉道:「是啊,我得先走,不能陪你去看料子了。」賀蘭點點頭,薇玉便起身忙忙地走了,賀蘭一個人坐在咖啡廳喝蔻蔻,這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眼看著不遠處一片烏雲壓了過來,沒多久就是一場大雨嘩嘩地下了起來,一直都不停,天色漸晚,賀蘭有些急了,想起汽車還停在公園外面,從這裡出去快走兩步,也就到了,便付了賬,起身出了咖啡屋。

  一出門才知道雨又急又冷,又是一陣大風,將公園裡的樹木吹得嘩嘩作響,賀蘭只穿著一件海棠色綃花噴金斜襟旗袍,很是單薄,眨眼間就落了一身的雨,她冒著風緊走幾步,耳垂上的寶石墜子被風吹得一陣亂晃,然而那直往頭頂上澆的冰涼雨絲,忽然間就消失了。

  賀蘭轉過頭來,驚愕道:「兆煜。」

  秦兆煜西裝革履,手裡擎著一把傘舉在了賀蘭的頭上,賀蘭的頭髮都濕了,一張臉被雨水冰得更是如玉雪一般,兆煜卻把眼眸一垂,將手中的傘往賀蘭的手裡一塞,並沒說什麼。

  他剛把傘塞到了賀蘭的手裡,就聽得遠處的亭榭裡傳來女子的嬉笑之聲,「二少爺,你怎麼這樣薄情,才認識了新人,就把我們冷落了麼?」賀蘭朝亭子裡看了一眼,就見亭子裡站著幾個穿著時髦的男女,賀蘭接過了傘,向著兆煜笑道:「你這幾天都沒在家,父親總念叨你呢。」

  兆煜淡淡地「嗯」了一聲,低聲道:「我知道了。」賀蘭笑一笑,才轉身走了,兆煜卻默不作聲地站在那裡半天沒動,就見那層層雨霧之中,她的身影漸漸地遠去了,他這才回到了亭子裡,同行的幾個朋友卻都嬉笑地望著他,他也不說別的,只往亭子的欄杆上一靠,望著鋪滿荷葉的池塘發呆,同行的明玉芳湊上前來,笑道:「二少爺,那個女人是誰啊?那身條,那模樣,真真是個美人,怎麼不拉進來大家一起坐坐?」他這話音才落,領口就是一緊,居然喘不過一口氣來,竟是秦兆煜一把攥住了他的坎肩領子,一雙眼睛冷得如生鐵一般,明玉芳「哎呦」一聲,忙道:「二少爺,我說錯話了,你別發這麼大脾氣!」

  秦兆煜揪著明玉芳的領子把他往旁邊一甩,惡狠狠地道:「再他媽廢話,我剝了你的皮!」明玉芳打了個趔趄,差點摔一跟頭,他知道兆煜的脾氣,很是惹不得,這會兒順順自己的喉嚨,再不敢說話了,周圍人瞅著他那副吃了虧的熊樣,都吃吃地笑著,兆煜卻轉過頭來,依然沉默地望著池面,就見池塘裡荷葉翻飛,淩波清荷在如冰絲般的雨水中左右搖擺。

  付與金尊,情難依舊

  沒幾天就是秦太太的生日,秦府門外早早地豎起了五彩牌樓,自然是門庭若市,來往的賓客絡繹如雲,大都是些督軍幫辦家的太太少奶,警衛總隊的人分排在府門的兩邊,在這壽喜之上平添了一份莊嚴肅穆,禮堂裡搭了戲臺子,鑼鼓鞭炮之聲不絕於耳,直鬧到半條街面都聽得見,承煜與賀蘭因是秦家大少爺大少奶奶,少不得要分頭招待男女賓客,賀蘭忙了一個下午,才進了內客廳,就見三姨娘與秦太太坐在沙發上,賀蘭便想退出去,誰料三姨娘眼尖,先瞅見了她,立即笑道:「少奶奶,怎麼剛一進來就要出去呢?」

  賀蘭便走進來,笑道:「我看母親在與三姨娘說話,不想進來打斷了。」

  三姨娘笑道:「哪啊,太太這會子正生氣呢,你快來幫我勸勸。」

  賀蘭看秦太太那臉上,果然有怒容,便笑道:「是誰惹了母親不高興?今天我是總招待,我去幫母親教訓教訓。」

  三姨娘笑道:「正好呢,你這個嫂子去訓一訓那個不成器的小叔子,不來拜夀也就罷了,還敢喝得酩酊大醉,我勸了他幾句,他就砸了一對鬥彩花瓶,這喜慶日子碎東西,多不吉利啊。」

  秦太太怒氣未消,「那個不成器的東西就恨不得我死掉。」

  三姨娘便道:「別的日子這樣鬧也就算了,今天也這樣鬧,想說兆煜沒有別的心思,恐怕還真難。」賀蘭看看三姨娘那副樣子,她一句話鯁在心裡,明知道不該此時說,卻還是忍不住道:「母親已經很生氣了,我們應該勸解才是,怎麼三姨娘還火上澆油呢?」

  三姨娘輕鬆地一笑,「喲,難道我站在太太這邊說話還不對了,什麼是勸解,給兆煜說話就叫勸解了麼?」她這一句簡直如刀子一般,頂大的一個罪名扣下來,賀蘭不得不道:「我什麼時候給兆煜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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