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芙蓉錦 | 上頁 下頁
二三


  他這樣胡思亂想著,在站台站了很久,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等的那輛電車從他的身邊轟轟地過去,他到底是忘了坐車,竟然就這樣徒步走到了自己家裡,恍恍惚惚地拍開院門,院子裡的景物卻好似都是飄渺無聲的,有人不停地叫他,「少爺,少爺……」

  秦承煜回過頭去,看到根伯蒼老的面孔,他被這位老人叫過神來,喃喃地出聲道:「根伯,我怎麼覺得這樣難受……」然而這神志一旦清醒,仿佛是出了竅的靈魂歸位了,便覺得腸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將腰一彎,便將晚上吃的東西,搜腸刮肚地全吐了出來。

  賀蘭捧著那一匣子《靈飛經》回到家裡,還在院子裡就聽到從大廳裡傳來曲笛三弦等樂聲,是梅姨媽在唱曲,姨媽天生一副好嗓子,尤其是昆曲,放起聲來竟比那昆曲名角還要強上許多,梅姨媽在廳裡面唱道:「……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就聽得一口蘇州白話的昆腔,婉轉纏綿,映著此時此地的園中秋瑟光景,花兒都開敗了,賀蘭聽得發了呆,夜風一陣陣地吹來,將她雲肩上的荷葉邊吹得一顫一顫的,就見門旁閃過一道人影,接著吳媽那咋咋呼呼的聲音便傳過來,「哎呀,我的姑娘,天這樣冷,你怎麼站在那裡不動了?」

  賀蘭這才覺得骨頭縫都要被寒風沁透了,趕緊將兩手攏在一起,往手心裡吹了一口熱氣,這才笑著道:「叫你這麼一提,真是凍死我了。」她趕緊走上臺階,推門進屋,一開門就是一股暖氣撲面而來,大廳裡燈火輝煌的,她想起姨媽好一陣子沒在家裡請客,今日卻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這樣好興致。

  賀蘭對於這樣的場面向來都是避開的,這會兒脫了雲肩正準備悄悄地上樓去,然而她的目光只是無意地朝著大廳裡一掃,就見壁爐旁邊的沙發上,坐著大腹便便的薛督軍,而薛督軍旁邊,又坐著一個人。

  賀蘭那心便仿佛過電般怦怦地跳起來,恰巧他轉頭看過來,正與她的目光相接,他的眼眸深邃如海面,總是叫人沒法子看出來他在想些什麼,然而表面上越是平整如鏡,暗地裡定是波濤洶湧。

  她只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收了回來,心裡陡然升騰起一股子憤懣,低下頭來換木屐子,姨媽還在拈著蘭花指,洋洋得意地唱曲,那樣多的眼睛集中在姨媽的身上,眾星拱月一般的,來往招待的幾個大丫鬟越發笑得千嬌百媚。

  她穿上木屐上樓,樓梯口擺放著一個乳白色的花架,架子上放著一盆秋海棠,開著一團團粉紅的花朵,透著喜慶熱鬧,她從花架旁走過,隨手一推,就聽「嘭」的一聲,那一盆秋海棠竟砸在了地上,摔了個七零八落。

  姨媽唱曲的聲音忽地停了,回頭朝著她的方向看來,大廳裡也被這一聲驚住,如被按了急刹車一般,突兀地一片詭異地寂靜,她一句話不說,噔噔地上樓了,偏要發這樣大的脾氣給他看,然而那一刻心裡好似被貓爪子撓著一般,難受極了。

  賀蘭一進門就把木匣子和書包放下,逃避一般地撲到了自己的床上,很洩氣地面朝下趴著,腦子裡一片混亂,樓下忽而響起了舞曲,咚咚的舞步聲響起來,她翻了個身,側躺著看著牆面上的紅紗壁燈,巧珍因為才貌不佳,比不得梅姨媽身邊那些個大丫鬟上得了檯面,所以就專門伺候賀蘭,這會兒在外面敲門道:「小姐,晚飯要吃點什麼?」

  賀蘭悶聲道:「我在外面吃過了。」

  巧珍又道:「那麼我去端一杯果子汁過來?」

  賀蘭便「嗯」了一聲,巧珍走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託盤裡放著一杯果子汁和牛乳蛋糕,賀蘭坐起來,端起杯子喝了幾口果子汁,目光投向了那地毯的一角,半晌問道:「樓下都幹什麼呢?」

  巧珍正忙著收拾衣櫥裡的衣服,答道:「不過是跳舞和打麻將。」她將衣櫃裡的晚香玉香包拿出來,拉開將緞子包口收緊的絡子,裡面都是幹碎的晚香玉花末,便湊在鼻子旁聞了聞,笑道:「在櫃子裡放了許久,還是這樣香,不過也該換新的了。」

  她將花包就手放在一旁的書格子上,賀蘭輕聲道:「你到下面的書房裡給我裁些宣紙過來,我要練毛筆字。」巧珍應聲推門走出去,賀蘭將裝著果子汁的杯子放在床頭櫃上,自己坐到梳粧檯前梳頭發,那梳粧檯鏡子的頂端開著一盞小燈,橘色光芒,看上去有點讓人眼暈,沒來由地一陣煩躁,然而卻將鏡子裡的容顏照耀得越發美麗,那一雙眼尾略略彎起的眼睛便仿佛是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般。

  她不知為什麼,對親生父母的記憶幾乎是沒有的,然而卻還清晰地記著第一次見到姨媽的時候,她那時候那樣小,奶媽抱著她在父親母親的靈前燒錫箔元寶,一串串的元寶扔下去,火焰又升騰起來,媽爹不知說了些什麼,奶媽忽地抱緊了她,用極嚴刻的聲音道:「這孩子是我奶大的,你不要以為她沒了爹娘,就打算賣了她,我告訴你,只要我活著,那就決不可能。」

  媽爹就從嗓子眼裡咳了一聲,臭駡道:「一對大煙鬼留下的喪門星,賠錢貨,你還當寶貝護著?她父母抽鴉片欠下許多債,不賣她哪有錢還,我是沒有一個子兒的,他們家的人又都死光了。」

  她嚇得朝奶媽懷裡縮著,扁著嘴要哭,院子裡的門忽然開了,有個女人道:「誰說我們家的人都死光了,快給我閉上你的臭嘴!小心嗓子眼裡長個瘡,讓你直爛到肚子裡去。」那個穿著白緞子旗袍的女人搖搖曳曳地走進來,一路罵人,然而微微冷笑的面孔卻是那樣的美,媽爹臉都青了,半天說不上話來。

  她怯生生地縮在奶媽的懷裡,那個女人走過來,用很香的手帕給她擦了擦臉,仔細地端詳了她半天,末了,卻是微微地笑了笑,唇角向上揚起,只說了一句話,「你這雙眼睛,真是像我。」

  她的眼睛果然是與姨媽一模一樣的,不笑的時候恍若一瓣柔美的桃花,笑起來的時候卻是一彎半月,即使生氣瞪人,那略彎起來的眼角依然蘊著無限的嫵媚與柔情。

  她只顧望著鏡子發呆,卻沒有聽到那一聲極輕微的門響,然而鏡子裡還是映出了他挺拔的影子,屋子裡是一片朦朧的紅紗燈光,他倜儻如玉樹般站在那裡,一雙英氣的眉眼裡含著淡淡的笑意。

  賀蘭陡然覺得肩頭僵硬起來,臉上熱辣辣的仿佛是被火烤著。

  他站在門邊,目光筆直地看過來。

  她忽然站起來,賭著一口氣撲到門邊去,一個「巧珍」還沒有喊出來,卻被他攔腰抱了回來,順勢捂住了她的嘴,烏黑的目光直望進她的眼瞳裡去,輕聲道:「何必這樣,你就真想趕我走?」那語氣倒像是哄小孩子,她背靠著書格,不見他還好,見了他更是一股委屈從心底裡湧上來,抓心撓肝地難受,又急又怒,偏就不隨他的意,用力地跺著腳,雙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拼命地往外推,嘴裡發出一些嗚嗚的聲音。

  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定是巧珍裁了宣紙回來,他一手按住了她,笑了一笑,另一手卻就勢將那門「哢嚓」一聲鎖上了。巧珍已經走到了門口,連推了幾下門都推不開,便疑惑地出聲道:「小姐,小姐。」

  珠簾花顏,不語亦癡

  她忽然站起來,賭著一口氣撲到門邊去,一個「巧珍」還沒有喊出來,卻被他攔腰抱了回來,順勢捂住了她的嘴,烏黑的目光直望進她的眼瞳裡去,輕聲道:「何必這樣,你就真想趕我走?」那語氣倒像是哄小孩子,她背靠著書格,不見他還好,見了他更是一股委屈從心底裡湧上來,抓心撓肝地難受,又急又怒,偏就不隨他的意,用力地跺著腳,雙手抵在他的胸口上,拼命地往外推,嘴裡發出一些嗚嗚的聲音。

  外面傳來腳步聲,一定是巧珍裁了宣紙回來,他一手按住了她,笑了一笑,另一手卻就勢將那門「哢嚓」一聲鎖上了。巧珍已經走到了門口,連推了幾下門都推不開,便疑惑地出聲道:「小姐,小姐。」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