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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秦承煜見這樣的陣勢,便先將賀蘭的手握住了,用身體擋住了她,低聲道:「待會我擋住他們,你先跑。」賀蘭倒是一怔,抬頭看了秦承煜一眼,那些打手卻指著秦承煜,很是兇狠地道:「要命就快點滾,我們蔡老闆只要那個女的。」

  賀蘭一下子就明白了,心想這個蔡老闆居然這樣齷齪,氣就不打一處來,誰料那群打手竟就一擁而上了,素日裡都是溫文爾雅的秦承煜果然不出賀蘭所料,根本就不會打架,轉瞬間就被圍住了,另有凶蠻的打手上去拉扯賀蘭,要把賀蘭塞到汽車裡去。

  賀蘭看到蔡老闆就坐在車裡,一臉涎笑,張開手臂做出了一個擁抱的姿勢來,便死抓著車門不放,但到底力氣不夠,眼看著就要被塞進去了,她的肩膀忽地一緊,竟是秦承煜沖過來將她拉了出來,那些打手急紅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起棒子朝著秦承煜的頭上就砸了過去,承煜正好一偏頭,那棍子恰恰從他額頭上掃了過去,卻也是很嚴重的一擊。

  賀蘭嚇得捂住嘴唇,駭叫一聲,「秦先生!」

  秦承煜的身體猛烈地一晃,繼而用手捂住自己的頭,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來。蔡老闆從車內探出頭來,一眼瞅見秦承煜,刹那間魂飛魄散,連聲道:「快走快走。」薛督軍帶著這位大帥的兒子到梅姨媽家的那一晚,他也是在的。

  秦承煜覺得自己的頭炸了一樣地疼,耳邊全都是轟隆隆的聲音,然而那群人卻都一溜煙地跑了,賀蘭臉色駭白地跑過來,臉上的表情十分惶急,抓著他的手臂道:「秦先生,你流血了,好多血……」他覺得一陣陣天旋地轉,站都站不住,腦海裡閃過的念頭竟然是:「我讓她為我這樣難過,可真是罪孽深重了。」然而這念頭是他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想法,他甚至還來不及開口安慰賀蘭,就已經力不從心地栽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風雨欲來,寒夜蕭蕭

  夜已經很深了,就見雲影一閃,露出一彎澄澈的圓月,把地面照得雪亮,秋風簌簌地吹著花園裡的黃槲樹,山路上靜悄悄的,看門的吳阿爹正在院子裡拴狗,忽聽得一陣汽車聲,抬頭一看是汽車行裡的車,賀蘭從車上走下來,吳阿爹趕緊迎上來道:「賀蘭小姐,你總算回來了,梅太太發了大脾氣了。」

  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看到賀蘭那臉色也是難看極了,簡直是有點發慌,她把雲肩脫下來挽在手裡,雲肩上有一片血跡,是送秦承煜去醫院的時候,暫時昏迷的秦承煜靠在她身上沾上的,他的傷口縫了針,倒還好些了,可他醒過來看到她的第一句居然是,「我沒事,你別哭了。」

  他昏迷的時候她哭得很厲害,真怕他有什麼事,但現在幸好沒事了。

  賀蘭心慌意亂地進了家門,一推門就聽到梅姨媽在屋子裡罵手底下的大丫頭香瓊,聲音猶如割在嗓子裡的玻璃碴子,尖銳得刺人,「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在我手底下的時間長,就想在這屋裡稱王做霸自立元老,想蓋過我的風頭去,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那姓楊的小白臉不過是戲弄戲弄你,偏你就這樣賤,追到人家家裡去送錢,你以為他將來發達了會給你個少奶奶當當,我呸,只怕他第一個賣的就是你。」

  大廳裡果然亂成了一團,香瓊卻也是個不饒人的,梗著脖子道:「我的錢是我自己賺的,我願意給誰就給誰,梅太太若是看我不順眼就直說,犯不著拉扯上別的。」

  梅姨媽盤腿坐在沙發上,她此刻的樣子像是剛從燒熔的鐵水裡滾了一圈,臉上的表情是鐵鑄的,紋絲不亂,只是冷冷地笑道:「好啊,浪催的死蹄子,你如今倒貼個男人,卻要反上天去了,我倒忘了,香瓊小姐如今混體面了,忘記了當年破衣爛衫站在我門口求我收留的德行了,難為你還叫我一聲梅太太。」

  香瓊從齒間磨出一聲冷笑,道:「我自進這個門就叫您梅太太,如今還能稱呼別的?只能繼續叫下去罷,雖然也不知是哪一門子的太太,若說倒貼著養男人這本事,還是梅太太高明些。」

  梅姨媽那臉色一變,身體竟是一哆嗦,倏地從沙發上站起來,照著香瓊的臉就是一巴掌,怒道:「你如今是要降服了我麼?!」香瓊被打了一個趔趄,「嘭」的一聲就撞到了一旁的玻璃隔扇上,梅姨媽不由分說拔起別頭髮的簪子,便往香瓊身上刺,站在廳外的下人們一看這事情鬧大了,慌亂地一擁而上,攔住梅姨媽道:「太太息怒,香瓊不懂事,就饒她這一回吧。」

  梅姨媽氣血上湧,指著香瓊怒駡道:「你給我馬上走,滾出我的門去,再耽誤一步我就叫巡警來抓你,你以為我不敢麼,我這就去打電話。」她又氣衝衝地去拿那電話匣子,丫鬟忙都來攔梅姨媽,七嘴八舌地給香瓊求情。

  香瓊倒在地上,見梅姨媽要動真格的,索性捂著臉哭叫道:「太太的意思我也明白,眼看著小姐也長大了,該是撐門立戶的時候了,我們算什麼,不過是給你籠絡些錢養那個大煙鬼的棋子罷了。」就有丫鬟上前來把她扶起來拽到廚房去,一面拽一面勸道:「太太動了大火了,你就少說兩句罷,何苦連小姐都要牽扯上。」

  他們扯走了香瓊,這廳裡亂糟糟的情形才好一些,梅姨媽一回頭卻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賀蘭,頭髮略有些亂,雙眼還是紅腫腫的,她那火氣未退,自然一張口就極厲害,「你木頭樁子似的站在這裡幹什麼?看我的好戲?看看我連手底下的丫鬟都教訓不了,你還要在心裡高興高興?」

  賀蘭先是一怔,繼而不服氣地道:「我又沒做錯什麼,你怎麼又沖著我來了。」姨媽正在氣頭上,兩條柔細的眉毛竟都絞在了一起,怒斥道:「你看你那副樣子,鞋上怎麼還有泥?你最好別在外面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別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到時候哭也沒人可憐你。」

  賀蘭被她這樣罵,脾氣也大起來了,一口頂了回去,「我在外面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事兒,你那位叭兒狗蔡老闆就是個大好人,他是好人才會找了打手保鏢來劫我,要不是秦先生救了我,指不定這會兒就當了蔡府的小姨太太了,那才叫人不人鬼不鬼呢。」

  她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完,眼淚卻源源不斷地落下來,狠狠地跺一跺腳,轉過身就哭著跑上樓去。梅姨媽先是聽了一個怔,然而這樣明白的話,再怎麼也是清楚了,周圍的下人更是不敢說話了,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四周也就沒了聲音,便仿佛剛才的喧鬧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一般,將她的潑勁和怒火都用盡了。梅姨媽怔怔地站在那裡,有秋風一陣陣地從門外吹進來,將她旗袍的裙擺吹得一漾一漾的,身邊連一個人都沒有,她似乎終於察覺到這一份冷了,緩緩地走到沙發前坐下,拿了放在桌幾上的香煙來抽,只是那握著洋火的手,卻一個勁地發抖。

  她那樣呆坐了很久,忽地連著狠狠地抽了好幾口煙,接著像是著了魔一般猛地站起來,大聲道:「吳媽,吳媽。」吳媽慌地從外間走進來,雙手在圍裙上不停地揩著,道:「太太你叫我。」梅姨媽道:「叫老張把車開出來,我要出門去。」

  吳媽驚愕道:「這樣晚了……」

  梅姨媽的臉色簡直難看極了,慘白慘白的,「叫你去你就去!」吳媽也不敢多說,趕緊走出去,站在紅磚臺階上朝著花園裡大聲喊:「老張,老張,快出來,太太叫車呢。」

  到了第二天早上,賀蘭迷迷糊糊的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差點就掉到床底下去,她昨晚竟是蜷在床邊睡的,緊靠著櫃子,她起身去洗澡換衣服,對著鏡子梳頭發,她頭髮極好,披散下來紋絲不亂,平日裡都只是那一個圓夾子攏住就好,然而今天卻偏偏梳了個新頭型,將烏黑的頭髮分成兩縷,分別用藍絹子紮住。

  賀蘭梳洗完畢出房門的時候巧珍就在外面等著,一見賀蘭就小聲道:「小姐,家裡出了事兒了。」

  賀蘭一怔,道:「什麼事兒?」

  巧珍指指樓下,一臉的驚慌,賀蘭趕緊下樓去,才下了幾步樓梯就看見姨媽拿著電話在那裡臭駡,簡直是怒不可遏,「姓蔡的你個下三爛,有本事你就告去,我在家裡等著巡捕房來抓我,我告訴你,別說在這小小的渝平,就是告到楚州秦大帥那兒去,我也不怕,大不了挨一身剮,我拿著刀子去砍你怎麼了?你給我記住,我辛辛苦苦把賀蘭養了這麼大,她就是我的命,誰敢動對她動壞心思,我就敢跟誰拼命!」

  賀蘭走下來的時候姨媽已經摔了電話,接著左手抱著右肘,右手夾著一根香煙,靠在玻璃隔扇上,一口接著一口地吸著煙,眼圈通紅,胸口激烈的一起一伏,一回頭看到賀蘭,就挑挑眉頭道:「起來的這樣晚,你乾脆不要上學,整日裡懶在家裡算了。」說罷就自己轉過身去往餐廳裡走,餐桌上早就擺好了早點,都是些賀蘭往日愛吃的東西。

  賀蘭輕聲道:「要遲到了,我不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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