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芙蓉錦 | 上頁 下頁


  那些兵卒都面面相覷,目光茫然,一律搖頭說沒有,賀蘭便把手往地上一指,秀氣的眉宇間滿是不悅的神色,「問他們幹什麼?你不會自己看!」

  湯敬業一低頭,就看到一名衛兵腳下踩著一條紗巾。剛下過一場雨,碼頭的地面髒汙又泥濘,那條紗巾浸在泥水裡,已然不成模樣了。湯敬業心想不過是一條紗巾,怎麼就這樣小題大做,但又不好得罪賀蘭,免得回去不好交待,便朝著那個衛兵怒斥道:「蠢貨,沒看見踩到了賀小姐的紗巾,作死麼?!」

  那衛兵已經看出賀蘭的地位不一般,連平日裡最是兇神惡煞的湯敬業都這般小心供著,趕緊往後退了一步,連連賠禮,湯敬業也轉過頭來賠笑道:「賀小姐,這條紗巾看來是不能要了,趕明我給你買上十條八條嶄新的,親自送到府上去。」

  賀蘭不高興地道:「誰稀罕啊,難道我家裡買不起紗巾麼?我只是討厭你們這樣的做派罷了,明明踩髒了我的東西,倒先兇神惡煞起來了,神氣什麼。」湯敬業連連點頭,不停地說著「是是是」。賀蘭覺得自己胡纏的時間夠久了,那人早該跑遠了,她見好就收,便一扯鳳妮的手,道:「鳳妮,我們走。」

  湯敬業趕緊笑道:「賀小姐再見。」賀蘭見他那樣如釋重負的樣子,她到底還是有點孩子心性,作威作福了半天,待轉過身來就忍不住撲哧一笑,卻又趕緊捂住了嘴,生怕被發現了,拉著鳳妮一個勁兒地朝前走。鳳妮也不敢回頭,跟在賀蘭的身旁,用力地捏一捏她的手,小聲地道:「賀蘭,你剛才怎麼那樣大的膽子,敢去攔那些當兵的?嚇死我了。」

  賀蘭道:「我才不怕他們呢,就是給湯敬業一千個膽子,他也不敢動我。」

  鳳妮道:「你為什麼那麼肯定?」賀蘭咯咯笑道:「他要是惹我不高興了,等哪天薛督軍到我家來,我就去告一個狀唄,包管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那天色漸漸地暗了,碼頭上人流不斷,賀蘭拉著鳳妮的手去找自家的汽車,才走出碼頭,汽車夫正等在車外抽煙,見賀蘭和鳳妮兩個女孩子牽著手走過來,便把煙扔到腳底下踩滅了,走上前來,「賀蘭小姐,要回去了麼?」

  賀蘭道:「我們還要到起士林去吃點心呢,你送我們到華格路去。」汽車夫應聲,匡鳳妮先上了車,賀蘭正準備上車,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喊:「哎,你等一下。」賀蘭回過頭,就見剛才那個男子,從擁堵的人群中費力地擠出來,奔到她的面前來,黑禮帽下的一雙黑瞳裡滿是深深的笑意,望著她道:「多謝你仗義幫忙。」

  賀蘭倒沒想到他這樣膽大,居然還敢這樣光明正大地跑出來,卻聽得那男子又爽朗地笑道:「你叫什麼名字?」她也摸不清這個人的底細,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訴他,便揚唇一笑,眸子裡閃過一絲亮意,清脆地答道:「我叫趙錢孫李。」

  他一怔,繼而半帶自嘲地笑道:「那我只能叫周吳鄭王了。」賀蘭略壓低了聲音,很鄭重其事地道:「你是革命黨吧?還不趕緊走,現在邯平都在抓你們呢。」他便恍然大悟,繼而輕鬆地微笑道:「你誤會了,我不是。」

  賀蘭見他這樣說,只以為他還在辯解隱瞞,便笑道:「你是不是革命黨都隨便你,反正你救我一次,我幫你一回,咱們兩不相欠,後會無期。」她那調皮一笑間,當真是眸光如水,明媚如花,隱約就有一股馥鬱的香氣,如蘭似麝,恍若熱烈盛放的千葉石榴花一般,漫到他的鼻息裡,他心中莫名一動,直直地望著她,半晌無言。

  她卻一轉身就上了汽車,「嘭」地關上了車門,朝著汽車夫道:「吳師傅,開車吧。」他方才如夢初醒,急忙低下頭來拍了拍車玻璃,賀蘭便隔著車窗朝他擺擺手,笑道:「再見。」汽車一路開出去,因為碼頭上人多,所以開得慢了一些,開車的汽車夫忽地道:「賀蘭小姐,那人在追車,好像有話沒說完。」

  賀蘭便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過來對汽車夫道:「開快點,我跟他沒話說。」汽車也正好開出了碼頭,面前就是一條平坦的大道,那汽車夫就點點頭,加快了速度,汽車便一路風馳電掣而去了。

  一夢初驚,花月春風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過了半個月,賀蘭也早就忘了那天在碼頭遇上的不愉快,這天晚上,賀蘭和鳳妮放了學先一起去看電影,又到西餐廳吃西餐,兩個女孩子在一起吃東西定是咭咭呱呱有說不盡的話,到底還是回來晚了,微明的星光照在這座位於半山腰上歐式風格的別墅上,山路上豎著一排排的路燈,照得地上雪亮,坐在人力車上,又可聞到循著風吹來的薔薇花香。

  賀蘭推開廳門的時候就聽到滿廳的人聲喧嘩,煙氣繚繞,無線電樂曲空蕩蕩地浮在大廳的上空,當然沒人去認真聽它,幾個男人坐在壁爐旁打麻將,梅姨媽斜靠在小客廳的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擎著一根香煙,一個臉上的皮肉下垂到近似于一隻沙皮狗的老男人殷勤地幫她點煙,幾個頗有姿色的丫頭來來回回地招待。

  賀蘭厭惡地皺皺眉頭,還在玻璃門處換鞋子,就聞得一股酒氣撲面而來,年屆四十的蔡老闆笑眯眯地向她迎上來,意欲幫她拿手裡的書包,口中道:「這晚上山風大,沒凍著蘭小姐吧?我看看。」

  他笑嘻嘻地伸手來摸賀蘭的胳膊,賀蘭一閃就躲開了,正趕上巧珍從廚房端了剛烤的蛋糕出來,賀蘭揚聲道:「巧珍,是不是沒給嚕嚕洗澡?」嚕嚕是賀蘭很喜歡的一隻白色獅子狗,巧珍慌道:「我給忘了。」

  賀蘭一皺眉,牙尖嘴利地道:「我說呢,怪不得跳蚤滿屋子亂飛,讓人犯噁心。」

  正在調無線電的大丫鬟香瓊聽到她這句話,忍不住便笑了起來,香瓊是姨媽身邊的大丫鬟,能說會道人又靚,她自小被梅太太買來□,對梅太太很是忠心,也是最得姨媽器重的,平日裡尖酸刻薄,儼然梅公館裡的三主子,只是不敢惹賀蘭罷了。賀蘭把蔡老闆扔在那裡,自己換了木屐子,踢踢踏踏的就要上樓,忽聽得姨媽在小客廳裡招手道:「賀蘭,你進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賀蘭不得已,就走到小客廳,果然就看到沙發上坐著好幾個人,正是以邯平薛督軍為首的一干俞軍官員,姨媽笑容滿面地上前來拉了賀蘭的手,道:「這是你薛叔叔今天新帶來的一位公子,我是不知道如何招待,想來想去,還是你們年輕人能說得上話。」賀蘭早就看見在薛督軍身邊坐著一個年輕男人,料想正是梅姨媽才說的那位「公子」。

  賀蘭的視線才一投過去,就見那名陌生男子已經站了起來,身穿著一件黑色長禮服,面容清俊,宛然一個翩翩倜儻公子,他向著賀蘭略一點頭,禮貌地道:「賀蘭小姐好。」語氣很是溫和無爭,更是彬彬有禮的模樣。

  梅姨媽在一旁笑道:「這是咱們川清巡閱使秦大帥的大公子,今天剛到邯平。」

  時下大好江山被各系軍閥分割殆盡,以邯江奚水為界,北為蕭軍,南為金陵政府,西南地區則以秦氏俞軍獨霸。俞軍首腦秦鶴笙曾被前瑞政府提拔為師部副官長,也算是風光一時,後蕭軍入關,秦鶴笙被封為討逆大元帥,率俞軍親往前線對抗蕭軍,不想連遭慘敗,迫不得已率軍進入國土西南邊陲,駐軍楚州邯平一帶,被南方政府任命為川清四省巡閱使,自此盤踞一方,坐觀江南江北龍爭虎鬥,縱無力東山再起,然實力亦不可小覷。

  賀蘭也就明白了,難為姨媽這樣費力招待,這人想來連薛督軍都要努力巴結的,便淡淡道:「哦,原來是秦家的大公子。」

  秦家的大公子見賀蘭如此說自己,頗覺不自在,微笑道:「什麼公子不公子的,不用這麼抬舉我,我叫秦承煜,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他語氣謙和,風度翩翩,舉手投足之間果然很有貴家公子的派頭,只是太過儒雅了些,也很有幾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氣度,賀蘭也不禁心想,這人文質彬彬,倒是不招人討厭。

  香瓊卻已經走進來笑著道:「太太,麻將已經擺上桌了。」梅姨媽拿著小手絹扇著風,抿唇笑道:「好罷,牌都上桌了,讓他們年輕人在這裡聊一聊,督軍,今兒個你可要手上留情,饒我贏你幾個。」她這邊才一飛眼色,就有另外的俞軍大員笑道:「牌還沒有打,梅太太就在這里弄嘴,早知道我們哥幾個就該私下裡商量商量,抬一頂轎子給梅太太坐。」

  梅太太將眼皮一撩,端的是朱唇未啟三分笑,光彩四射,「去去去,你們這群人真是吃人家的手還不軟,別的不說,我這裡煙啊酒啊的賠了你們多少,難道就不該讓我賺些麼?」她笑意盈盈地說完,一陣風似的撮弄著薛督軍一干人出去,臨走又對一旁伺候的小丫頭吩咐道:「端些點心果子露來給小姐和秦公子。」又對賀蘭道:「賀蘭,你與秦公子說會兒話,秦公子是國外留洋回來的,你不是早想著出國麼?可以多打聽一些外國大學的事情,省得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玩鬧。」梅姨媽說一句,賀蘭便乖乖地答應一句,梅姨媽叮囑完才走了。

  那小客廳裡便安靜下來,隱約還能聽到偏廳裡傳來麻將的嘩啦聲響,那壁爐上面放著一盆「十八學士」,氤氳了滿室的香氣。賀蘭沒想到秦承煜居然坐在那裡不動,便問道:「你怎麼不去打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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