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芙蓉錦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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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花骨冷香露滴鴛鴦瓦 相思記取拂面芙蓉錦 花骨冷香,一重相思 夜很靜。 那看上去極美好的月色好似給這夜色籠上了一層糖霜,帶著一點點甜味,從翠綠的花蘿上斜斜地長出來一枝淩霄花,婀娜的影子映在窗上,隨著帶著薔薇香的夜風緩緩搖曳,仿佛是突兀伸出來的鬼爪子。 她躺在床上,想到這裡就撲哧一笑,白天上課的時候,國文老師本就沉浸在她前面那一片華麗的描繪詞藻中,待她詩情畫意地說出「鬼爪子」,國文老師那眉毛不禁倏地一掀,愣了半天,最後略有點尷尬地說:「好,賀蘭同學形容得很是形象獨特。」 下課的時候鳳妮笑她:「虧你想得出。」 她揚眉,倒還不依不饒起來,滿口道:「你說像不像鬼爪子?像不像鬼爪子?」 她讀教會辦的學校,沒有選擇地信奉了天主教,每天早課的時候都是讀聖經,讀了幾年之後,她卻只清晰地記住那一句,「耶和華將會有新作為,將令女子護衛男子。」要麼讀史,讀《世宗本紀》,又記住一句:「剛強不可奪其志。」 姨媽常被她氣得半死,怒起來就罵她,聲音尖銳得猶如灑下來的玻璃碴子,「天生的牛心古怪,腦袋後面長反骨,沒章法的野馬性子,好起來膩得像塊牛皮糖,甩都甩不掉,壞起來昏天黑地,恨得人牙根癢癢,真想一棒子打死拉倒。」 晚上只顧著望著月亮發呆,早上的時候她到底起晚了。 下樓的時候就看到姨媽坐在餐桌旁吃早餐,賀蘭的姨媽三十七歲,姓梅,沒嫁過人,能說一口極流利的英語,現在是邯平首屈一指的交際花,連邯平督軍薛景德都要買她的帳,周圍人都順口叫她梅太太,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哪一門子的太太。她穿著件軟緞花袍子,胡亂地將烏黑的頭髮挽在腦後,下巴顯得更加尖俏,嘴唇是那種柔軟的桃花弧形,賀蘭想梅姨媽年輕的時候必定是個大美人。 梅姨媽喝了一口牛奶,放下杯子,回頭瞅見了正忙乎著往手袋裡裝東西的賀蘭,不失時機地補上一句,「上那個學有什麼用?你要是能給我找個洋男人回來,我也服你。」 賀蘭頭都不回,她可沒時間吃早餐了,但也不忘頂嘴,「你想讓我這輩子都像你一樣靠著男人活著麼?我可沒你那麼大的本事。」 梅姨媽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煙霧繚繞的香煙,添了些許魚尾紋的眼睛照舊是蘊著旖旎的綿綿之情,她面不改色地吸了口香煙,吐了幾個極漂亮的煙圈,方才淡淡道:「小沒良心的,我白養你這麼大。」 賀蘭一路喊著丫鬟巧珍,揚著聲道:「巧珍,巧珍,我昨天拿回來的電影雜誌呢?」巧珍從樓上丁丁當當地跑下來,把收到桌子抽屜裡的電影雜誌交給賀蘭,看賀蘭還往手袋裡塞電影票,笑著道:「小姐,你今天要去看這個電影嗎?回來給我講講,這畫片上的人兒真好看。」 賀蘭道:「這是電影明星阮濃濃,她今天下午的船,就到咱們邯平了。」她和鳳妮約好了下午去碼頭看阮濃濃,下午只有兩節課,時間充足得很。賀蘭臨走的時候又往鏡子裡看了一眼,她穿的是教會中學的校服,自然是上身白衣,七分寬袖,露出一截白藕般的手臂,下穿藏青色的裙子,潔白的棉紗襪子,圓頭小黑皮鞋,很是妥帖,學校還發了一個藏青色荷葉邊的雲肩,當然是要等到天冷的時候才會用。 她急急忙忙往外走,梅姨媽照例沒往賀蘭這邊看一眼,卻道:「早飯也不吃,午餐的錢也不拿,什麼記性,中午在學校沒飯吃你怎麼辦,瞅著別人的黃油麵包咽口水?看餓不死你。」 賀蘭這才記起自己忘了拿午餐費,趕緊到桌子上去拿。梅姨媽照舊略仰著頭吐煙圈,目光淡淡的,她的手指甲塗著厚厚的一層紅指甲油,幾縷髮絲垂在她的面頰一側,平添了那麼一股風情,像是《聊齋》裡專迷書生的女鬼,但也是妖媚的尤物。 下午,賀蘭特意叫了家裡的汽車到學校裡來,等一放了學便和鳳妮一起坐車去碼頭,沿途就見一些牆上貼著五顏六色的傳單,一些倒背著槍的下等兵正在罵罵咧咧地往下撕,賀蘭趴在車窗上看,道:「鳳妮,你聽說了麼?咱們學校裡的李主任昨天被憲兵隊的人抓走了。」 鳳妮道:「我聽說了。」 賀蘭便轉過頭來,目光剔透明亮,「他們說李老師是革命党,你說他真是嗎?李老師平時對人那樣好。」鳳妮趕緊捂賀蘭的嘴,提心吊膽地道:「賀蘭,你膽子真大,現在滿城都在抓捕革命黨,還有誰敢提革命黨的啊,都怕沾染上落禍呢。」 賀蘭推開她的手,忍不住笑道:「說一說又不會怎麼樣,再說革命党也不是壞人,你想想李老師平時的為人就知道了。」鳳妮道:「賀蘭,這種話你在我面前說一說就好了,到別處可不要亂說了。」 賀蘭笑道:「好吧,我知道了。」 汽車沒一會兒就開到了邯平碼頭外,賀蘭讓汽車夫在汽車裡等著,自己與鳳妮拉著手去瞧熱鬧,碼頭上自然是人山人海,都是來一睹電影明星阮濃濃的風采的,賀蘭和鳳妮擠都擠不進去,站在人群外面乾著急,。鳳妮跺著腳,急道:「這回可好了,估計咱們連阮濃濃的人影都看不見,白來了。」 賀蘭也著急,四處望瞭望,眼前忽地一亮,拉著鳳妮道:「你跟我來,我有辦法。」 她拉著鳳妮跑到碼頭後面的一個人力車旁,花錢要了一輛人力車,自己先扶著鳳妮的手,踩著腳踏站到車座上去,果然是站得高看得遠。鳳妮是一個頂老實的人,只在一旁仰頭看著她,等了半天也不見賀蘭說話,便急切地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賀蘭笑逐顏開地道:「我看到阮濃濃了,她下船了,被一大群人圍著,真風光。」她的臉上帶著一抹光彩奪目的笑容,恍若陽光中的彩蝶,頸項間圍著一件輕透的芙蓉錦紗,被陽光照著,依稀透著點淡粉的顏色,千絲萬縷的薄紗隨著風飄起來,連帶著白衣寬袖也隨著風輕晃著,真是亭亭玉立,淩空飛仙一般。 鳳妮也想看看那邊的盛況,拉了好幾下賀蘭的手,道:「快給我看看。」賀蘭還沒看夠,便低頭央求道:「我再看一會兒就換給你還不行麼?」鳳妮道:「那你要快一點。」賀蘭剛一點頭,卻不料那車座竟仿佛是被什麼猛地撞到,車軲轆向前晃了一下,賀蘭站不住,「啊」的一聲,竟從上面倒仰著栽了下來,她這一摔實在是太意外,那車座極高,她仰面栽下來,定是後腦先著地,驚險萬分。鳳妮嚇得大叫起來,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忽地有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攬住她的腰,她下墜之勢很猛,那人朝後退了一步,手向上,攬到她的肋下,稍微用力,竟就將她抱住了。 賀蘭雙腳落地,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驚魂甫定,忽地察覺到不對勁來,低頭一看那人的手臂正是攬在了自己的胸上,刹那間滿臉緋紅,心若擂鼓,急得都結巴起來了,「你……你……快放手。」 那人也察覺到了,趕緊放了手,賀蘭回過頭來,就見一個二十幾歲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眉宇軒昂磊落,一雙眼眸閃爍燦亮,如海面上的碎金子般。賀蘭的臉都漲紅了,他望著她,先是一怔,接著低聲道:「對不起,我冒失了。」 賀蘭窘在那裡,面頰上滾燙滾燙的,一個「謝」字竟沒法子吐出口來,還是鳳妮跑過來,慌張地道:「賀蘭,你剛才嚇死我了,多虧了這位先生。」賀蘭抬起頭來,他也正好看她,兩人的目光一接,賀蘭索性從容道:「謝謝你幫忙。」 他道:「不客氣。」卻抬起頭來朝著遠處看一看,便皺起眉宇,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氣,將頭上的黑禮帽壓一壓,轉身就往一旁的貨箱後面閃,很快就不見人影了。鳳妮「咦」了一聲,道:「這個人真是奇怪,怎麼走得這樣匆忙?」賀蘭轉過頭,果然就看到十幾個持槍的士兵正朝這邊過來,她頓時明白了,待那群士兵咋咋呼呼地到了自己跟前,便挺身攔了上去,出聲道:「站住。」 她這一聲連身邊的鳳妮都嚇了一跳,沒想到賀蘭有這樣大的膽子,提心吊膽地攥住了賀蘭的手,賀蘭卻面無懼色地朝著一個剛走過來的全副武裝的軍人道:「湯敬業,你的手下人欺負人,你管是不管?」她的口氣很是不善,一個衛兵當下斥道:「哪來的丫頭片子,敢這麼跟我們湯隊長說話,趁早滾……」他這滿口髒話還沒等全說出來,臉上就挨了狠狠的一巴掌,被打了一個趔趄,看到打自己的人,慌地道:「湯隊長。」 湯敬業面色嚴厲地罵道:「沒眼色的混賬東西,滾!」那衛兵才剛入伍,茫然不知所措,卻也趕緊捂著臉閃到後面去。湯敬業忙上前一步,略略低頭,極是恭敬地對賀蘭笑道:「賀小姐好,真是好久不見,我們參謀長……」賀蘭一聽那三個字,臉色就是一變,當下把眉頭都給蹙起來了,不客氣地回答道:「你們參謀長怎樣關我什麼事?!難道沒有他,我就要不回我自己的東西了?」 湯敬業一看賀蘭是真生氣了,忙賠著笑臉道:「賀小姐說哪裡的話,說真的,我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得罪賀小姐,怎麼?是我的手下得罪了賀小姐?這群混賬行子!」說著便極威嚴地掃了一圈周圍的兵卒,冷聲道:「你們誰拿了賀小姐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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