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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香屏空掩,人面何處

  淩晨時分,花汀州別墅下的侍衛室內,電燈雪亮,郭紹倫兩眼通紅地聽著回報,北新城內各交通線都布了崗哨,嚴加守衛,街面上設了封鎖線,沿途檢查,警察廳連夜出動,挨家挨戶的徹查。

  侍衛長紹振鵬忙乎了半宿,這會才歇了下,在侍衛室內喝了口茶,道:「這林姑娘走的太蹊蹺,據說是大帥府的四姑娘安排的,真應了那一句家賊難防,也不知道四姑娘是怎麼做的,只那麼一會兒,人就不見了,連林姑娘那個嬤嬤也沒影了,這會兒大帥府也是不消停,無論七夫人怎麼問,四姑娘就是不開口,你說這可怎麼辦?」

  郭紹倫道:「還能怎麼辦?找啊,說什麼都得給找回來,你看少帥都氣成什麼樣了,找不回她,你跟我都別想順當!」

  那一席話說得紹振鵬噤了聲,忙忙地拿了武裝帶和槍走出去,道:「她跑是跑不出去了,我就不信把北新城翻個底朝天,還找不出這麼一個人兒來!」

  郭紹倫也站起來,直奔蕭北辰的書房,那書房的門卻是虛掩的,他順著縫隙朝裡面看了一眼,看到蕭北辰筆挺地站在那落地鐘前,因是背對著,所以看不清蕭北辰的表情,只見他忽地把手攥成個拳頭,就砸到了那落地鐘的玻璃門上,「哢嚓」一聲響,刹那間一地的碎玻璃片,蕭北辰還往上砸,把個拳頭攥得緊緊的,只往那些呲出來的玻璃碎片上撞去,郭紹倫驟然一驚,推開門一個箭步沖上去按住了蕭北辰鮮血如注的拳頭,連聲喊道:「少帥!人總會找到的!總會找到的!」

  那接連幾日,北新城內,層層封鎖,交通沿線都是穎軍的崗哨,北新城內的老百姓還以為是戰事將近,都緊張起來,恰逢秋雨連綿,只是不停,整個北新城的氛圍倒是和那天空接近,陰沉沉的令人惶惶。

  警察廳除了英國人開設的女修道院不能擅入之外,把個北新城都查了個遍,無論是旅館,飯店還是民宅,連日搜尋都不見結果,郭紹倫又帶著警衛連的人強查了女修道院,把個女修道院院長泰瑞莎修女氣的了不得,直說要去使館抗議,郭紹倫不便於做得太過分,看差不多了也就撤兵出來,給上面報了個徹查完畢,卻也激怒了英國領事館的人,竟給女修道院增了兵,雷厲風行的封鎖外加莫名其妙的徹查,直鬧得北新城將近一個月不得安寧,如此這般,終於激怒了北苑大學的大學生,紛紛走上街頭抗議示威,一時之間,北新城內風起雲湧,南方中央政府趁此機會,增加了西線兵力,連著進攻了幾次,戰局驟然吃緊。

  穎軍內部,更是議論紛紛,諸多穎軍元老便多了不滿之詞,有倚老賣老的,只說蕭北辰要犯混,他們要拍了電報找大帥理論去,莫偉毅和許子俊連到了花汀州幾次,都看不見蕭北辰,許子俊是個急性的,怒極了便在大廳裡破口大駡,卻也無果。

  郭紹倫急得跟個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眼看著這都快一個月了,人是無論如何找不到了,唯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終於叫了人去大帥府裡請七夫人,不到兩個鐘頭,就聽得花汀州外面小汽車的喇叭響,卻是七夫人冒著大雨到了。

  郭紹倫忙迎上去,七夫人披著件雨衣,一手扯著蕭書儀走進來,一進來就把雨衣脫下,道:「老三在哪?」郭紹倫忙接了雨衣,道:「在書房裡。」七姨回頭拉了蕭書儀一把,臉上含著怒,說,「走,你去跟你三哥說。」蕭書儀卻還是一臉不服氣,「我又沒做錯,哪有人家想走強留著人家的,你都不知道杭景有多少恨,三哥做事也太霸道了些,他就是對不起杭景。」

  七姨只氣得發怔,卻也啞口無言,半晌才道:「四姑娘,你是不是要活活逼死你三哥才甘心?」

  書儀道:「我只講個理字,那風箏行的小夥計又招誰惹誰了,三哥就把他給……」她話沒說完,就挨了七姨照臉一巴掌,這也是這一個月來,七姨第一次打她,蕭書儀捂住臉,當場怒道:「你憑什麼打我?我做錯什麼了?!」

  七姨也不多言,拉著蕭書儀就往蕭北辰的書房走,蕭書儀一路上彆彆扭扭,卻也掙不過七姨,七姨把那書房的門一推,便走了進去,見到蕭北辰坐在那沙發椅上,滿臉頹沮,他轉過頭來看到走進來的七姨和蕭書儀,那眼睛卻佈滿了血絲,右手無力地垂著,手上纏著一層層紗布,也是血跡斑斑。

  蕭書儀只是一怔,七姨卻已經心疼地落下淚來,急步走上前來捧著蕭北辰的右手,含著淚道:「老三,你走火入魔了,這是幹什麼呀?!」蕭北辰只沉默著,目光在蕭書儀的臉上掃過,又轉過頭來,看著那窗外嘩嘩的大雨。

  七姨回過頭來等著蕭書儀,道:「四姑娘,你長了心沒有?你看你三哥都什麼樣了,你還不說出杭景的去向。」蕭書儀早被蕭北辰的樣子驚得眼淚往下流,這會兒「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哭著說道:「我真不知道杭景現在去哪了,她只說讓我幫她逃出去,我就幫她這個忙,她第一天晚上其實沒走,人還在府裡,就在我的地方藏著,兩天后我安排的車讓她走的,真的就是這樣……」蕭書儀哭著,低著頭從身上取出一頁信箋來,「杭景只留下這一封信來,原說讓我一個月後再交給七姨……」

  她那一句話說出來,更把七姨急得什麼似的,慌道:「原來還有封信,四姑娘,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藏著掖著呢,快點拿出來念。」

  蕭書儀眼看著蕭北辰沉默猶如石雕泥塑一般,忙擦乾了淚展開杭景留下的那封信,一字一句地念下去:

  「七姨尊鑒:蕭氏官邸,不辭而別,累七姨擔驚,府內紛擾,實杭景之罪也,如此出走委實不恭,思忖再三,遂留書信一封,交與四姐轉達,以作臨別之言矣。

  提筆至此,心中酸澀,杭景雖一介弱女,然生於書香世家,自小即知天理人倫,禮儀廉恥,亦知落花流水,豈能強求,南北千里相隔,兩心何論生死,琴瑟空鳴自成恨,此情此境實難為,到如今萬事皆休淚已盡,花自飄零水自流,此去縱孑然一身,遇風雨波折,亦命中所定,杭景無悔。

  念杭景十五歲寄身帥府,伯父猶若慈父,七姨視同己出,四年如一日,呵護關愛備至,大姐,二姐,四姐,姊妹情深,五弟六弟,天真可愛,亦視杭景如親,蕭府四年收留,撫育之恩,杭景銘記于心,來生銜草結環,亦當報之。今此一別,望七姨毋再以杭景為念,言盡淚落,臨別再拜,遙祝健康!林杭景謹稟。」

  那一封信讀下來,字字句句中的決絕之意,削金斷玉一般,硬生生地敲著人心,蕭書儀已是泣不成聲,七姨拿著帕子不住地拭淚,半晌才哽咽著說出一句話來,「杭景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

  蕭北辰坐在椅子上,聽得蕭書儀念完最後一句,卻慢慢地轉過頭來,看著跪在地上的蕭書儀,那目光透著深邃的黯然,蕭書儀扔掉信紙,心痛如絞,撲上前來抱著蕭北辰的腿不住哭道:「三哥,三哥,我錯了,三哥,你打我吧,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錯,你打死我,我也不怨你。」

  蕭北辰放在一側的右手一點點地攥緊,攥得死緊死緊的,那手背上還沒有痊癒的傷口迸裂開來,紗布上又是一層血跡洇出來,七姨只嚇得連聲叫著,「老三,老三,快鬆手。」蕭北辰卻是不說話,只看著哭泣的蕭書儀,這樣默看了半晌,他將自己的左手伸出,在蕭書儀的肩頭上無聲地按了按,還是什麼也沒說,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出房去。

  蕭書儀反而哭得更凶,看著蕭北辰起身離開,她跪在地上口口聲聲叫喊著「三哥,三哥……」,眼淚直往下掉,七姨拿著帕子擦淚,看著蕭書儀的樣子,上前來扶了她一把,到底是上火,忍不住怨道:「四姑娘,你就造孽吧你!」

  主臥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那臥室裡的一切擺設都如最初,沒有半點改變,只是安靜極了,從她走後,他就沒有讓別人走進來過,這裡的一切,還都殘存著她的氣息,那擺放在格子上的綠釉堆漆瓷花瓶裡插著的蝴蝶蘭卻已經乾枯了,片片花瓣落下來,泛出乾澀的黃。

  蕭北辰伸出手來撿起那架子上的一片焦黃幹硬的花瓣,那花瓣失去了水分,脆脆的攤在他的手心裡,他的眼瞳一片沉寂,只想起那個晚上,她站在蝴蝶蘭前微笑的面龐,柔情似水的模樣,如今想來,卻是針一樣刺在他的心口上,他慢慢地攥緊那乾枯的花瓣,任那花瓣碎在自己的手心裡,輕輕地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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