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鳳華(83)_孤缽

八三

　　正想著，臺上的戲子們已經請過安，開始唱戲了。一個黃袍加身的老生，一個衣著華麗的花旦，兩人唱了兩句，董清秋便明白這齣戲乃是唐明皇和楊貴妃的《長生殿》，台上演的這一出，乃是楊玉環到長生殿內乞巧，唐明皇偷偷地跟來聽她祝禱，最後與她在這長生殿內許下三生誓言。

　　或許這個時候並不是叫長生殿這麼一齣戲名，但還是引得董清秋惋歎。她喜歡那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喜歡唐明皇對楊貴妃說的「願世世生生共為夫婦，願生生死死永不相離」，只是她從來沒有這樣的體會。今天聽得這齣戲，儘管戲臺簡陋，只有一花旦一老生，卻讓董清秋心中生出不少慨歎，要是她也能有個人生死不相離就好了。

　　只是她沒找到。這世上有沒有一個人在等她，也未可知。她正想著，臺上已經換了一折，是長生殿中的驚變。這邊兩人剛剛盟完誓言，那邊安祿山的叛軍就已經起了。喜與悲，禍與福，往往就是緊緊相連的。

　　看臺上頓時熱鬧起來，旁邊的江妃和太妃則巋然不動，董清秋也不知這兩人到底是被臺上的戲給吸引去了，還是心思壓根兒就沒在這戲上面？只見臺上一下子竄出來許多抹了臉的龍套，全部都扛著兩三米長的大旗，晃得董清秋眼花繚亂，不知道這好端端的一出文戲怎麼就變成了武戲了。

　　正頭暈眼花間，只聽臺上一人暴喝，「起！」所有扛著旗子跑動的龍套開始翻起跟鬥，前空翻，後空翻，雙腿下落的時候，跺得戲臺砰砰直晃，好像再跳兩下就能把戲臺震垮了。

　　董清秋抬起頭，看了一眼頭頂的棚頂。這棚頂要是被他們震垮了壓下來，自己不死，也該殘廢了吧？就在她抬起頭往上看的時候，戲臺上已經有幾個翻起的龍套忽然轉了方向，朝戲臺之外也就是董清秋所在的棚撲了過來，揚起的大旗毫不猶豫地就往棚頂招呼。董清秋心裡一涼，頓時明白過來，江妃這一出可不是鴻門宴，而是霸王別姬啊！看什麼戲，搭什麼戲臺，好好的文戲變成武戲，那都是為了讓那些人在唱戲的時候，不小心翻個跟鬥翻出意外，旗子不小心朝棚頂飛來，然後就能順理成章地砸垮棚頂，而且還只是把董清秋這邊的棚頂壓垮，造成董清秋的意外身亡事故……

　　她想要挪動雙腿，拿出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出去。這個時候無論她跑不跑得掉，那都得跑啊！可是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她的身子就已經被一陣疾風帶過，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如同一條鯉魚，從那微顫的棚中游竄出來。只是在飛出去的同時，她才意識到她不是被一陣風吹過去，而是有一個人抱住了她的腰，把她撲出棚外的。

　　當她意識到身上還有個人的時候，已經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而她身上正壓著那個撲倒她的人。

　　儘管那人照顧董清秋，沒讓她直接從空中摔倒，但飛撲的慣性使她在地面上滑行了一兩米。這飛廉宮內的地板再平整，那摩擦力也夠董清秋受的。董清秋覺得自己的屁股都要磨冒煙了！

　　「皇……上？！」江妃顫聲道，語氣裡滿是驚嚇和意外。

　　董清秋一愣，莫非是上官凜飛撲過來，把自己從那棚中給帶出來的？趴在自己身上的這個人就是上官凜？

　　董清秋扭轉頭，想要看清楚身上趴著的，把自己壓得氣都快要喘不過來的人是誰。哪知道她一扭頭，臉龐正好和那人來了一個親密接觸。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額頭，他的唇碰到了她的鼻尖。兩張臉契合得十分完美，當然周圍的人都把這「美妙」的一幕收入眼底，睜大了眼，鴉雀無聲。

　　董清秋嚇了一跳，她的眼睛正好看到他唇上的鬚根，而她因為驚嚇而劇烈呼出的氣偏巧被他吸入了嘴巴。

　　董清秋儘管看不到那人的正面，但眼角餘光瞥見的明晃晃的明黃色龍袍，卻也清楚明白地告訴她，趴在她身上的人，不是上官凜還能是誰！董清秋心裡松了一口氣，上官凜來救自己了！這會子，自己的命可以保住啦！

　　可是上官凜卻像被高壓電擊了一般，飛快地彈了起來。他拼命地擦了擦嘴巴，估計是想把董清秋吹到他口裡的氣給吐出來。但面前這麼多人圍觀，上官凜又最注意形象，所以他只能把這股「噁心」往肚子裡咽。

　　尤其是當他看著還倒在地上姿態十分醜陋的董清秋，伸展著四肢，保留著被自己壓著時的形狀時，便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眼前差點兒又浮現出自己假想的後湖畫面。上官凜臉色陰沉到極點，卻不能對董清秋下殺手，只好把這股怒氣發洩在戲臺上的戲子身上，「誰借了你們天大的膽子！竟然敢行刺太妃娘娘和本國丞相？！」仿佛只有把自己的怒氣宣洩出去，才能夠讓他忘卻剛才的尷尬。

　　「皇上……冤枉……」戲臺上跪著的戲子、琴師們一個個叩著響頭，咚咚直響，三下兩下就把自己的額頭磕成了血紅色。

　　「冤枉？！那這是怎麼回事？！」上官凜指向身後的大理石棚。只是他一扭頭，卻見棚子還是完完整整地立在那兒。

　　董清秋也已經掙扎著爬了起來，湊到上官凜身後，也瞟向臺上的棚子，心裡不禁道了一聲奇怪，剛才明明感覺到棚子晃動著，還以為大旗碰到棚頂就會把自己給壓成肉泥呢，哪裡想到旗子還在那些人的手中，而整個棚子巋然不動。

　　江妃一張慘白的臉頓時恢復了些許生氣，那邊太妃娘娘也走了出來，理直氣壯地看著上官凜，「皇上，你胡說些什麼呢？」

　　董清秋是滿肚狐疑，若說這些戲子不是江妃找來借機殺她的，那打死她也不相信。只是為什麼本來該倒塌的棚頂居然沒有問題，莫非是太妃娘娘這只老姜覺察到上官凜來了，臨時改了計畫？

　　上官凜才不理會太妃的假裝「若無其事」，徑直走向前排舞大旗的幾個戲子龍套，「這齣戲唱得真是好啊！是誰找來這麼好的戲子？朕看你們一個個都身手不凡，完全可以和朕的御前侍衛一較高下了！」

　　江妃如何聽不出上官凜口裡的諷刺，不由出聲道：「皇上是在埋怨臣妾麼？戲班子是臣妾找來給太妃娘娘解悶的。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太妃娘娘身心疲憊，臣妾請些戲班子進來給太妃娘娘解解悶，盡一下孝道，又有什麼不對？」

　　上官凜對江妃明明心裡有鬼卻還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十分厭惡，掃視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眾戲子，冷哼道：「江妃的孝心還真是足啊！江妃怎麼不自己粉墨登場？我看這齣戲唱得真是不賴！」此時的上官凜簡直是矛盾之極，想要罵江妃，卻又怕激起江妃的憤怒，讓她更是想置董清秋於死地。

　　即使是上官凜，也沒有料到江妃會這麼快就要對董清秋動手。只是此時的他，充當的角色，卻是要保護董清秋不死於非命！

　　「確實不賴！」在一旁悶聲不吭的太妃也陰著一張臉插進話來，「這齣戲說的是唐明皇迷戀自己的兒媳楊玉環，最後被人篡了位，連楊玉環也被縊死！這齣戲就是告訴世人，那唐明皇貪戀不倫之戀，終於惹得天怒人怨，差點兒連江山都丟了！皇上，你說這齣戲是不是好戲？！」

　　太妃的話，上官凜哪裡聽不出其中的意思。上官凜心裡明白，太妃一向沉穩，之前也只是對自己旁敲側擊，哪像今日擺明瞭是默許江妃的行為。他心中暗叫不妙，倘若連太妃都默許江妃對董清秋下手，那江妃自認為有了太妃撐腰，能不更加囂張地對董清秋痛下殺手麼？

　　上官凜不得不轉頭警示著江妃，「最好不要再做這些無謂的事！否則，朕決不輕饒！」董清秋見他話又不能說太重，又不能不放狠的樣子，不禁搖頭嘆息。

　　上官凜瞟了董清秋一眼，故意在人前擺出一副涇渭分明的樣子，「董卿不是身體抱恙麼？既然如此，就回府好好歇息。等到身體好了，再過來向太妃問安。」只是即便是上官凜刻意的生疏，卻仍不能讓江妃和太妃放棄對他們的看法。

　　太妃眼中閃過一絲哀戚，對上官凜簡直是失望到了極點，「皇上，可別忘了祖宗社稷！莫像那唐明皇一樣……」

　　她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上官凜給打斷道：「太妃您放心！朕幾時不是把江山社稷放在首位？真去太廟，先祖先帝也一定會認同朕的作為！」

　　太妃聽了上官凜的話，瞳孔放大，心裡想著這皇帝已經變成這樣，任何人的話都聽不下去了？她哪裡知道上官凜早就暗下決心，絕不會對任何女人動情，更別說不要江山要美人。再說了，現在哪裡有美人？有一個令他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才對！

　　可是上官凜眼瞅著太妃被自己的這句話氣得差點兒就要暈厥過去，又瞧見這麼多人在場，生怕將事情鬧大，他只有強壓著心底的厭惡和怒氣，朝江妃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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