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隻前夫一台戲 | 上頁 下頁
六一


  幸得他不是極重口欲之人,對吃無甚挑剔,只要不是油膩肥厚的大肉,他皆吃得。廚子自是曉得他的口味,菜色以清炒清蒸為主,只在我面前放了許多紅燒的肉菜。有道菜卻是每日必放在宵兒面前的右離不開個魚字。這恰恰是宵兒的罩門,或是清蒸酬魚,或是西湖醋魚,抑或是松鼠妒魚,左宵兒頂是討厭吃魚,裴衍禎卻不喜他挑食的習性,日日必有一餐帶魚的菜,也不強硬逼著宵兒吃,什麼,若是不吃,他面上若無其事地雲淡風輕無晚飯可吃,直到次日晚飯才讓進食。就讓僕從們這麼放在他面前,宵少!若吃,他不說。亦無半句嚴厲責駡之詞,只是到了晚上宵兒便無飯可吃,直到次日晚飯才讓進食。

  我看了之後,眉頭大皺,心中甚是難過。原來我不在的兩年裡,他便是如此對待宵兒的,宵兒從小乖巧懂事,過去在沈家,大家疼惜還來不及,何曾勉強他做過任何事情?

  除卻不吃魚,宵兒是個無可挑剔的孩子,從不像其他孩子一般淘氣驕縱叫人操心,反而有時過於敏聰穎,貼心到叫人憐惜他的早熟。

  餓在兒身,痛在母心。

  昨日夜裡宵兒因堅決不肯吃那紅燒鱖魚,照例又被罷免了兩餐,直到今日傍晚,裴衍禎才讓婢女去領宵兒來吃飯。我瞧在眼中,雖氣極,卻也不想與他多理論都下去,只在僕從布菜時都下去,由我親自一道道菜擺上桌面。

  裴衍禎照例待聽見我吃下第一口飯後方才落著,但見他提起筷子就近夾了一道眼前的菜,一旁婢女看著似乎十分著急,近乎要出聲,被我挑起眼尾眼風一掃,便乖覺地低頭閉上了口。

  裴衍禎自然地將那筷菜送入口中,不待須臾,眉尖便整了起來,放下筷子,修長的眉微蹙稍抬起,不待詢問責難,一旁伺候的隨從已然齊齊跪下。

  我看了看那碗油汪汪,顫抖著喜慶醬油色的東坡肉,淡然道:「是我擺的菜,多吃些肉才好」說罷,便又往他碗中添了塊肥膩的肘子肉。

  不料,剛放下肉,手還未縮回卻被他一下握在了手心,當著這許多僕從丫鬢,當著宵兒我一時有些著惱,用力往回掙了掙,他也不強拉著,只用拇指輕輕在我手心親昵地來回摩挲了兩下便放開我,我收回手,只當若無其事,心中卻惱,抬頭卻見他「望」著我,面色柔和眷戀,眉梢泛起隱隱受寵若驚一般的喜悅。

  「妙兒說好便自然是好的。」

  言畢,他再次舉著,面不改色地將那些肥肉吃了下去,非但眉頭不皺一下,還還在間隙中溫柔地將「目光」投在我身上。

  我本欲替宵兒教訓他,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宵兒不愛吃魚便同他不喜油膩是同樣的道理,不想一頓飯下來,他非但吃得順暢,還甚是舒心愉悅,我适才替他夾肉的動作似乎一下下如撥雲見日般心情大好。飯畢後起身臨去,他還在桌下悄悄捉住了我的手,不待我推拒快速地撤開,讓我更添幾分懊惱。

  宵兒倒是觸類旁通學得快,第二日午飯,我剛坐下,便赫然瞧見裴衍禎面前擺著一道鯽魚而常放在他面前的一道素菜卻換到了宵兒面前。我一時愕然,忽然記起宵兒似乎早到了一會兒,定是他給換過來的。

  只是這魚……

  還未來得及阻止,裴衍禎已然咽下,臉色隨之微微一變,似被馬蜂的尾針輕輕一蟄,鯽魚多刺,不知是不是被魚刺給紮到了。

  「你……」我脫口呼出,轉身便想喚丫髻去端醋來化,轉念一想,卻對自己下意識對他這麼上心感到憋氣,便硬生生將口邊的話咽了回去。

  一旁婢女趕忙上來就要將那鯽魚撤下,卻被他給攔下了,另一個隨從見狀上前欲幫他將刺挑出,卻在觸及裴衍禎忽然涼下的面色時駭然一震,退了下去。

  見他又夾了一筷魚放入口中,細細用舌撇出魚刺後方才將肉吃下,我這才發現他好強到近乎偏執,任何來自他人憐他雙目失明給予的幫助都會叫他厭煩強硬地拒絕。

  雖可用舌剔刺,但螂魚非但刺多且橫斜繁複大小不均,口中柔軟難免總會給紮到,我實在看不下他那般逞強,便輕輕夾了魚肉在碗中剔去大部分刺後再輕輕放回盤中靠近他的方向,他若要吃肯定是就近取。

  誰知他不過將將吃了兩口之後,便放下筷子,「啪」的輕輕一聲,眉梢微挑,面色一放,涼涼:「是誰把刺挑了?」

  左右一時寂寂無聲,無人敢言。

  聽得無人回話承認,但見他眉峰旋即凝起,唇邊勾起個淡笑,似帶陰風,就在我以為這是他發怒的前兆之時,那眉又慢慢展了開,臉上竟泛起一層薄薄的淡粉色,似彆扭似窘迫似竊喜。那奧妙的神色轉瞬即逝,須臾便見他恢復和風細雨的面色,不再深究,重又若無其事地端起碗繼續吃,見他這般陰晴不定我不免瞠目。

  其後幾日,那魚皆放在了裴衍禎面前,不是螂魚便是草魚抑或是昂刺魚,皆是多刺之魚,我心中奇怪,明明沒有看見宵兒動過手腳……出於仁道之心,我只得似上回一般悄悄幫他把刺剔了。他雖吃得神色有些奇異奧妙,卻也不再計較究竟為何魚肉無刺。

  第四十九章 月夜影?驚魂夢?

  更深露重夜闌人靜,恍惚入夢之際,背後有人悄然躺下貓兒一半無聲無息,我卻一下子醒了,但覺那人輕輕替我掖了掖被角,另一隻手在絲被下試探一般蜻蜓點水地撫了撫我的手背;見我沒有動作,方才小心翼翼地慢慢將修長的手指插入我的指縫之間,與我十指相扣手心相接握牢。

  這並非第一次,自我入王府之後夜夜如此。他總在我入睡後悄悄地進來,從身後虛虛地摟著我,只要我一翻身,他便迅速地放開,待以為我熟睡之後又輕輕地抱著我,有時我頻繁他便不敢抱我,只輕柔地握著我的手,或是觸著我的手背,有時甚至僅搭在我的一根尾指或是一截衣袖上,仿若只要有這麼丁點觸摸便能叫他安下心來。

  而我自兩年前中箭之後,便從無好眠驚醒。睡得極淺,稍微有些聲響或是光影的變幻便會立刻驚醒,他這般潛入室內,我焉能無知無覺,只當不知,裝睡罷了。

  不論白日還是夜裡,他總是若即若離地傍在我身旁在園中遊蕩,再不逼問我那原諒與否的問題,我若在院中遊蕩,他便坐在假山上的亭子裡品茶,我若在書房陪宵兒練字,他便在外間聽展越念些枯燥的奏摺,時不時開口回復上一兩句批示。夜裡,他待我入睡後便推門入內,若我睡於榻內側,他便側身躺在我身後,若我橫於床榻外沿,他便輕輕摸索尋張錦凳倚坐床畔,以手執頤半明半寐坐上一夜,拂曉之際,總在我睡醒前就又悄然離開,唯恐被我發覺惱怒與他一頓,卑微審慎。

  月光照了進來,我睜開眼,看著紗帳上朦朧的月影勾勒出他輕輕貼近我的身影,輪廓清臒落寞……他,確實瘦了許多……心中一刺,似有什麼在我心口輕輕捏了一下,說不出的難過。

  聽的他背後輕手輕腳轉過身,壓抑地咳嗽了兩聲,我曉得,他喉中的那根魚刺又開始作祟了。那日他誤食的第一口鯽魚逞強吞下,魚刺定已紮入喉壁,奈何他卻頑固的很,寧可難受著也不願請了大夫來瞧,仿佛讓大夫瞧上一瞧便是弱者的表現。過去他從不這般諱疾忌醫,似乎自他是名之後比過去敏感執拗了許多……

  他的雙目……展越那日私下裡滿面複雜凝重神色將我攔住所說的話猶在耳畔,「但請沈小姐莫再離開王爺。那日小姐中箭,王爺神志盡失,不言不語跪坐地上抱了沈小姐一日一夜,雙目血淚不止,周遭一切置若罔聞,我等知他聽不進勸阻,本欲強硬將王爺扶起,怎料,方圓一丈以內,若有任何人一旦靠近,必會被王爺發暗器直取命門而亡。後,王爺終是休透神匱昏厥過去。我等才得以將王爺移入寢廂,沈小姐的屍身怕也是彼時為人偷樑換柱而去的吧?只是王爺醒來後卻再也看不見了……早先,王爺兵變之後急於趕回揚州與小姐團圓,曾在途為餘孽平王屬下毒箭所傷,暈厥十餘日,那毒本未徹底清除,兼之那日王爺見沈小姐中箭而亡心神俱碎雙目竟淌血淚,雪上添霜,以致雙目失明?一若非小世子尚在,怕是王爺……」

  我心尖一顫,身後之人似乎再難壓抑住喉間咳嗽,又恐驚擾於我,轉過身欲悄然起身離去。

  我翻轉過身,從身後伸出手環上了他的腰。但覺他渾身一震,連吐息都隱匿而去,一動不動。

  良久,一雙修長微涼的手緩緩地覆上了我的手背,極輕極柔,小心翼翼地唯恐稍稍一用力便會驚跑什麼。

  「妙兒。」不可置信一般,他輕輕喚我,幾分飄渺如耳語呢喃。我的名字本普通,不知為何這般經他唇齒間滑過競帶了一股難以言說的縫蜷纏綿。

  他極慢極慢地回轉過身,將我籠在他的「目光」下,喉頭上下輕輕一滑動,一雙眼帶若妙幻一般的光澤叫人不忍直視,微小的祈盼、依戀一一閃現,還有那從不可能在這張清雋的臉上出現過的神色——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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