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隻前夫一台戲 | 上頁 下頁
五七


  不想那貓在花叢中跳躍了兩下,轉過一個月洞門便離奇地沒了蹤影,宋席遠正待懊惱,下一刻,那月洞門後卻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小哥哥,是你在叫我嗎?」

  但見那貓兒消失的轉角處轉出一個三歲大小的小娃娃,一身紅豔豔的小襖煞是喜人,那臉上卻是灰一道褐一道不知道粘了什麼東西,泥巴?抑或糖稀?總歸滿臉髒兮兮的,頭髮疏黃,勉強紮起的小辮子還散落了一些細短的毛髮的在繩結外面,太陽下看過去,毛絨絨的一團。

  怎麼看怎麼像只貓……

  六歲的宋席遠愣了一下,第一個想法是:啊!貓變人了,妖精!第二個想法是:怎麼會有這麼難看的妖精?奶娘不是說妖精都挺美的嗎?

  三歲的沈妙自然不能參透宋席遠六歲高齡的所思所想,只咬了口糖葫蘆,將那又圓又大的山碴含在口中,疑惑地蹦上兩個石階盯著宋席遠看,「小哥哥,你要和我玩嗎?」一面口齒不清地嚼著糖葫蘆自我介紹,「我叫妙……喵喵……」

  果然是只貓妖!宋席遠蓋棺定論。

  宋三公子自小便喜歡小姑娘,于他而言,小姑娘便等同于香的、白的、靜的、美的,第一次看到一個又髒又醜圓滾滾的女孩子自然嫌棄,但是轉念一想,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姑娘,是個平常見不著只有在奶娘的故事裡才聽得到的妖精,便興致勃勃地勉為其難道:「如果你帶我去你的山洞裡看看是怎麼修煉的,我就不嫌棄你跟你一塊玩一會兒。」

  什麼山洞啊,沈妙沒聽懂,但是最後一句聽懂了,對面這個小哥哥說她長得不好看!

  沈妙嘴角一撇,「你胡說,我爹說我最漂亮了,我哪裡難看?」

  三公子彎著一雙初具模樣的桃花眼不屑地看了看圓滾滾的沈妙,對比了一下家中掛的楊柳美人圖,直言不諱道:「你沒有腰,以後肯定嫁不出去。」

  沈妙不曉得『腰』是什麼東西,也不曉得嫁出去有什麼用處,但是,她知道肯定不是好話,一雙鳳眼憤怒地眯了起來,貓兒炸毛一般一躍而起駁斥道「你才沒有腰子!你才嫁不出去。」緊接著,『唰』地一下亮出美麗而野性的爪子,狠狠在宋席遠白玉樣的頸子上撓了一下,掉頭便跑。

  沒頭沒腦地跑了十來步,卻一頭撞了一個暖暖的物什,幾乎要仰面栽倒,幸得下一刻被扶住了「小妹妹,當心。」

  沈妙仰頭一看,是個比剛才那個壞哥哥好像要大一點的小哥哥,笑得乾乾淨淨,跟太陽一樣暖和,一點也沒有嫌棄不屑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覺得很委屈,眼淚撲簌簌便掉了下來。

  那個小少年一見手上這小姑娘說哭便哭,毫無預警,不免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將她撞疼了,趕忙問道:「哪裡撞疼了?是頭嗎?」

  孰料,懷裡的小姑娘抽噎了兩下,喃喃道:「剛才那個壞蛋說我長得難看,說我嫁不出去,還說我沒有腰……嗚——」

  那小少年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圓滾滾的女孩,溫言款語安慰道:「誰說你沒有腰,你看,這麼粗的腰,怎麼會沒有腰呢?」

  「真的?」沈妙抬頭看了看那個小哥哥。

  「當然是真的。」小少年表情溫和,叫人信服。

  沈妙一下心中撥雲見日,明朗了開來,抱著那個小少年就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小哥哥,你真好!」

  其後追來的宋席遠看見這一幕,不免心中不屑:嗤!這貓妖真傻,竟然沒有聽出這人也是在挖苦她嗎?難道這就是爹爹說的,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原來妖精也有蠢成這般的,白白修煉成人形了。

  至於這個人……宋席遠眯眼看了看,好像認得……不就是那個只會讀書的文弱裴家大少爺叫裴什麼什麼的嗎?

  此人正是七歲的裴衍禎。跟了裴家雙親來給沈妙的太爺爺賀壽,不想卻在花園裡撞上了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其後春夏秋冬、冬秋夏春又過了許多許多年,沈妙才曉得「沒有腰」和「腰很粗」是一個意思,卻再也想不起當年那個裝得滿面良善實則毒舌損她的人究竟是誰,也記不得那個咒她嫁不出去的人究竟是哪家壞小子……

  直到沈妙嫁入宋家新婚之時,在搖曳的燭火下,方才在宋席遠的頸側看見兩道淺淺淡淡近乎和肌膚融為一色的抓痕,伸手摸了摸,不經意問起,卻被三公子抓過手放在唇邊吻了吻,低低一笑,翻身壓在身下,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貓抓的。」

  傾盆雨?光陰痛?

  那雙如水清亮到幾近荒蕪不能倒映的眼,此刻卻固執地將惶恐驚亂的我清晰地倒影、攝入眼底,仿佛要抓走我的魂魄,就此便囚禁在那雙眼中。

  「不要走,妙兒,不要走!」

  ……

  我看著這個人,就只這麼看著,刹那,那記憶中刺骨的傷痛便瞬時蘇醒,氾濫四肢百籟,爬過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頭髮絲每一絲呼吸,一直深深地侵蝕腐化到骨髓之間,似一隻無形的手牢牢地攥住我的五臟六腑,叫我死不得生不能,唯有淚水洶湧而出,懦弱地洗刷過臉龐,滑落那人前襟,阡陌縱橫。

  為什麼?為什麼還要來擒我?我還能有什麼?他還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妙兒,你哭了嗎?」他手足無措地撫上我的臉,聲音殘破竟帶哽咽,「不要哭……」

  我用力地別開臉,生硬冰涼開口:「王爺請自重!世上再無沈妙,民女姓許名笙。」

  那人一頓,四周風停,「許笙……許……生?」

  「放開我娘!不許你碰她!」突然,宵兒不知從何處追了來,手中一把鋼針悉數紮在那人臂彎處。

  那人卻無一絲一毫的撼動,反而更嚴密地將我納入懷中,在我耳邊沉沉道:「妙兒,若非我亡,此生,我再不會放開你。你、我和我們的宵兒,我們本是一家!」

  宵兒……是啊!我唯有的最後一樣寶貝!他此番捉我定是為了搶奪回宵兒!

  「宵兒,快跑!」我再次開始拼了命地捶他咬他推拒他,不顧一切,然而一切動作在那人桎梏般冥頑不靈的鉗制中全是徒勞,仿若被魚竿一杆甩於岸邊垂死掙扎的魚,只待脫水窒息。

  宵兒亦是頑固至極,竟是毫釐不肯挪動,鋼針用盡,竟俯身撿了個碩大的石榴要和那人對峙。

  我驀地停了掙扎,抬頭陰冷在他耳邊道:「何來一家之說?王爺謬矣,我等平民不敢高攀,即便宵兒生父乃王爺同母異父之弟,也不過王爺一門遠房之親罷了。」

  那人微不可差輕輕一窒,面色煞白如灰燼,慘淡一笑,恍若膽汁苦咽,「妙兒,你何苦……兩年了……整整七百三十六日……」

  「小舅公——」宵兒竟直挺挺跪倒在他跟前,一雙小手攥緊那人袍擺,「宵兒乖,宵兒聽小舅公的話不亂跑……你放了我娘親,好不好?娘親她怕舅公呀,很怕很怕……」

  聞言,那人身形虛晃,竟似被千斤鐵錘直搗面門要害一般,瞬間潰散支離破碎,趁著他深思不屬恍惚游離的一刹那,我隔開他的手臂,借力往下一蹲,自他臂下鑽出逃脫,俯身抱住宵兒慌不擇路便往山下跑去。

  不知何時天公變了臉,濃稠的烏雲層疊蒸騰遮天蔽日,少頃,黃豆大的雨滴密密篩下,濺起一地塵土飛揚。一道鋒利的閃電劃破天際,直直劈在我眼前五步開外的一棵雲杉樹頂,訇然起火,一聲悶雷緊隨其後滾滾轟鳴而過。

  我被驚得腳下一崴,歪跌在石道一旁,慌亂之中僅記得緊緊將宵兒抱在胸前護牢。

  「施主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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