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隻前夫一台戲 | 上頁 下頁
四七


  言畢,我這才想起自己給他一鬧騰上月的帳還未記妥核對,便抱了這貓折返賬房,任由他在身後一迭聲道:「對對對,我偷人我偷人。」

  賬房甲先生並乙先生皆已算清手上各自賬目,將兩遝賬簿交與我手中。我謝過他二人,便自己取了算盤一筆一筆核對起來。

  我如今算得慢,算盤珠子須得撥一會兒想一會兒,方才能夠勉強不出錯,常常算十遍,十遍結果皆不相同,叫我莫衷一是,幸而,我雖比過去笨了許多,耐性卻長了成倍不止,十遍不成,便算十五遍,最後總能算得確切。

  待我核好帳後,窗外雨已見停,遙遙望去已是萬家燈火。屋內不知何時也已掌燈,那個誰誰誰正拿了剪子百無聊賴倚在桌前撥弄著剪燭花,看他那大刀闊斧的模樣,我不免疑心再給他剪下去,那燈芯便要壽終正寢徹底滅了。

  那白貓倒乖巧,仍舊乖乖蹲在桌上,只是想來渴了,正趴在硯臺旁低頭舔那墨汁解渴,我怕它吃壞肚子,趕忙去抱它,還未觸到,卻見那貓臉一轉過來,赫然已被墨汁染黑了半邊,活生生一副逗趣的陰陽臉。

  但聽它喵了一聲一扭頭躍了下書案,跳入那誰誰誰懷中,撒嬌討食一般直往他胸口蹭,蹭得他一件淺色衣裳潑墨山水一般橫一抹、豎一抹,滑稽非常。那個誰誰誰,一臉狼狽無措看著那貓,不知該推好還是該捉住好,當下一身尷尬僵在那裡。

  我脫口便笑了開來。

  待回神時,卻見那誰誰誰一臉怔怔的模樣盯了我看,我一下自覺失態,沉下臉,「張三,張三!快將這誰誰誰攆出去!」

  門外看門小廝尚未進來,那誰誰誰卻已抱了貓兒站至我面前,我又急急往外喚了兩聲張三,卻聽得他輕聲道:「莫叫了,笙兒。我這便走了。今日你總共對我說了三十三個字,比起上趟我出門跑生意臨走時你送我那句『你走得越遠越好。』多了二十五個字,我已經很滿足了。」

  但見他言畢行至門前,我剛要舒出一口氣,忽聽得他回頭道:「你好好將養身子,過兩日我還來!」

  我臉上一黑,莫名便記起小時看《西遊記》的戲文,似乎有那麼一出八戒被孫大聖提溜了離開高老莊臨去西天取經之際,回頭朝那高家小姐玉蘭吼了一嗓子:「娘子,我老豬還會回來的!」

  異曲同工地振聾發聵……

  洛陽花?來年春?

  ——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我如今想想,頂頂佩服我爹和我那些爺爺、祖爺爺們,過去我只享現成,總以為做生意不過是門講究銀子流進流出的行當,並沒有什麼技巧難事。豈知這兩年我不過做了些不入流的小生意,經營一個賣×藥的小藥鋪並一個不登大雅之堂的流動小戲班子,每日進出銀兩撐死了也不過百兩,便常常鬧得一個頭兩個大,耗神耗力,方才曉得爹爹的厲害之處,非但當年能將祖產經營得遊刃有餘並踵事增華,如今避難一路經由小姨娘娘家塞北隱至西域樓蘭,不僅沒有絲毫落荒而逃的落魄,反而借著早年為防萬一備於漠北的一股財力人力,將生意又慢慢做了起來。

  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遑論生意盤綜錯結曾經近乎攬盡天下財,而終招來殺身之禍的——沈家。

  說起我爹,我突然記起前兩日那誰誰誰,哦,宋席遠登門怎地沒給我捎書信?莫不是我爹太忙了沒空理會我?還是……出了什麼差池?

  這般一想我心中不免惶惶落落,心率又開始參差起伏,滲出一背涼汗。當下便讓家丁備了車馬預備親自去尋那宋席遠,唯盼他尚未離開洛陽城。豈知那家丁一聽我要找宋席遠便面泛難色,支吾了半天對我道:「小姐這兩日身子虛不宜出門,還是讓小的去尋三公子上門較穩妥。」

  看他態度含糊,我心中疑竇更盛。經這些年折騰,我別的本事不敢說有甚長進,只這察言觀色便能見微知著,待人接物皆起疑設防的本事當真是越發高強。兩年前我被宋席遠並我爹手下之人聯手移花接木從京城之中救至此地隱姓埋名住下,家中照顧我的僕從寥寥數人皆宋席遠派來,自是個個都是被他悉心調教過的心腹,今日這般含糊態度定是宋席遠對我有貓膩相瞞。

  我冷冷看了看他,堅持要親自去尋宋席遠。那小廝終是拗不過我,勉為其難套了車磨磨蹭蹭出門上路。

  宋家本富庶,國中大城皆買有風水寶地建有宅院,莫說洛陽,自然挑得北依邙山南臨洛水的上好佳處起了庭院,宋家宅邸洛陽城中人盡皆知位於何處,我雖如今記性不大好,卻只是偶或喊不上一些人名,這路我還是能辨識一二的,顯然,現下這小廝趕車所行路線不是宋家大宅,七拐八彎的,辨著這方向……倒像是要往城東去。

  心中正思忖著,車簾子外便忽忽悠悠飄進一股子濃郁混雜的脂粉香氣夾雜著迎來送往的熙攘之聲,切實佐證了我認路的本領還是不錯的。

  馬車將將停下,便聽得有人迎上來拉客,當下被趕車的兩個小廝給喝退了。之後,其中一個小廝脹跳下車轅隔著車簾子與我道:「小姐稍待片刻,我這就去請三公子。」

  我將簾子揭開一角朝他點點頭,但見他轉過身與那花樓門前的老鴇說了兩句話又似乎遞了個什麼物什與她瞧,那老鴇便立刻將他迎了進去。

  約摸過了一盞茶的工夫還未見得那小廝將人請出來,我在車中坐著悶得慌便索性半揭了簾子看景。此處臨河而建,將近傍晚,日未落盡而燈已起,倒映得河面一片金色,光彩粼粼,近處,不時有身著輕羅薄紗身材曼妙的女子操著軟音嬌笑著穿梭而過,遠處,隱隱有畫舫穿梭水上,琴音斷續傳來,洛陽花未開,然,這般穿街而過,倒真真有一日賞遍洛陽花之感。不得不說,這城東河畔紅袖招客的景致倒別有一番美妙意趣。當然,如果這條街家家花樓皆上我那回×藥行買藥,便更加美妙了。

  我正在心中盤算著如何拉攏這生意,抬頭卻見宋席遠步履不穩地被小廝攙著往馬車這邊行來。行路所過處無不引得三兩女子佇足顧盼媚眼俏飛,更有甚者還大膽伸手用粉嫩撲香的羅帕輕佻掃過宋席遠的肩頭,豔唇輕啟勾魂道:「三公子記得下次來尋奴家哦。莫要總在那畫扇屋子裡,嫉妒死一干姐妹們了。」

  宋席遠灑然回道:「好說,好說。」

  我回過頭,放下車簾子。

  車轅輕晃,一股酒釀之氣撲面而來,一人登車揭簾入內,對前面小廝吩咐道:「小同,走吧。」

  轉頭便沖我風流淺笑,雙頰微紅,兩眼彎彎似被雨洗過一般潤黑發亮,看則清明,實際想是醉糊塗了,直肆無忌憚盯了我看,傻笑道:「笙,笙兒,你來尋我?你第一回主動來尋我……」

  我不與他一個醉了的人一般計較,左右被人看看也不會少一塊肉,索性隨他去看,直奔主題截斷他的話,問道:「我爹此番可有書信或囑咐托你轉達?」

  那烏黑晶亮的眸子刹那落上一層灰,暗了暗,「我還以為……」話未盡卻別過頭去看窗外燈籠。在我的殷殷注視下終又將頭轉了回來,口齒稍稍清晰了些,淡淡答道:「你爹說家人一切安好,讓你莫要掛念,只管養好身子。待來年開春。」

  還未說完,又斷了,蹙了眉只管伸手揉額頭。

  「來年開春怎麼?」我疑惑問他。

  窗外的燈火掠過他的眼睛,似乎片刻閃爍,複又見他迷迷濛濛望著我,「來年開春?什麼來年開春?」倒反問起我來了。

  想來他是醉暈了說混話。不過,聽到我爹爹並家人安好,我著實長長出了口氣,此行目的已達,便不再理會此人,只倚著車中軟墊閉目養神,神遊片刻,卻突然想起他這般尋歡作樂半中央被我打斷了似乎不甚好,雖煩此人兩面三刀牆頭草一般,不過若非他當年一盒月餅相助,後又將我從王府中使計運出,我如今想來已到陰曹地府去幫閻王老爺數錢了,遂耐了性子問他:「現下是將你送回宋宅還是再回城東花街?」

  他怔怔看著我,驀地自嘲一笑,「我這兩年如入洛陽從不宿宋宅,只停花街柳巷,你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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