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隻前夫一台戲 | 上頁 下頁
二九


  我慌亂地推開他,伸手便去解他胸前襟扣,手上卻克制不住地顫抖,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盤紐,我卻怎麼解也解不開,最後竟不知從何生出一股蠻力用力一拉,將那盤扣繃斷在地,方才扯開他的衣襟。

  火光下,一片白玉胸膛輕輕起伏,不見丁點瑕疵,我又慌亂褪了他的衣裳,翻過他的後背再看,除了那道紅腫,亦無其他傷痕。

  裴衍禎轉過身,聲音似有幾分哭笑不得,「妙兒,那是我被蚊蟲叮咬的抓痕。」

  我愣愣看著他,抽了口涼氣,兩串水珠子不能克制地奪眶而出,悄無聲息,卻再也停不住,我伸手捂住了口,壓住那些將要從喉頭破門而出的抽泣哽咽。

  裴衍禎面上一怔,旋即伸手硬將我捂口的手一根一根掰開,十指交叉握入他手心之中,反反復複喚著:「妙兒,妙兒,你怎麼了?」

  我忿然甩開他的手,用破碎不全的聲音斷續道:「你拒什麼婚逞什麼英雄?你……你要抗旨……早先為何不抗?既然……既然三年前不曾抗旨,如今怎麼又來抗?……你做個循規蹈矩的臣子服從上面的安排便好,你好好地娶了那秦家小姐,安分守己地過一輩子有何不好?……你知道不知道,抗旨是死罪!……死罪……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

  顛顛倒倒,語不成句,我也不曉得自己要說些什麼,全憑著一股莫名氣力撐著。

  此時,卻聽裴衍禎口中逸出一縷輕煙般喟歎,竟似從未有過的歡欣滿足,顧不得上身未著寸縷,舒展手臂便將我輕柔擁入懷中。

  被他這般一歎,我只覺身上真氣盡散,遊絲一線在他胸口低低抽泣道:「我不想你死……」

  裴衍禎抱著我輕輕搖晃,用手一下一下撫過我的脊背,哄孩子一般低吟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妙兒莫怕,莫怕。我還要與你白頭偕老到齒搖發落同槨而眠,如何敢這般年歲便去赴死?你還記得我那面裴家祖傳的免死玉牌嗎?至多削官為民,並不至死罪。」

  第二十三章 燴鰱魚?掌勺人?

  負責主婚之宮人一刻也不敢耽擱,飛鴿傳書,另派快馬加鞭,「兩江總督裴衍禎抗旨拒婚」一事以最快的速度分別從天上地下嗖嗖傳到了京裡。太后娘娘當場悲慟非常,聲稱對裴衍禎失望至極,皇帝陛下拍案震怒,直言裴衍禎此舉乃藐蔑皇權,視天家威嚴於無物,實是無可救藥,非午門斬首示眾不足以平其滔天怒火。然,念在裴家祖上有恩於皇室,皇恩浩蕩網開一面,故而「僅」收回免死玉珮,削去裴衍禎兩江總督一職,充入庶民,此生不得再入朝堂為官,以示懲戒。

  我自裴衍禎被投入大牢次日探過一回監後,直至他出獄再沒去過一回大獄。宋席遠更是自那日婚典之後至今杳無音訊,再沒在沈家登堂入室出沒過。

  沈園之中初夏漸至,除卻灶間新添了個廚子,樹梢尖臥上些破蛹而出的鳴蟬,倒也無甚變化,依舊有條不紊千篇一律地日復一日。

  爹爹前些日子忙著去北邊跑絲綢,腳不沾地,今日好容易歇下來,全家人齊齊陪著在前廳吃晚飯,順道聽爹爹說些天南地北的奇聞異事。丫鬟們陸陸續續將菜肴羹湯端了上來,一道拆燴鰱魚頭恰恰擺在了宵兒的面前,但見湯圓垂著雙烏目,鼻頭微微皺了皺。

  本來依我之見,這鰱魚是極好吃的,肉質松嫩頭多腴,佐以豆腐雞丁一燴燜,真真不愧淮揚菜系之榜首。然而,宵兒自小便不喜魚腥,丁點魚肉也不肯吃,也不曉得像誰,我後來揣摩了一下,怕不是湯圓在我腹中是因著一碗鮮魚湯給催出來的,故而天生稟性便厭棄這腥味,這般一想,心下多少幾分惻然不忍。平日裡爹爹不在家時,各院都是分開用飯的,遂,我也不強迫湯圓吃,還特意吩咐過廚房莫給我和湯圓住的院子做魚。

  爹爹卻不同,最是瞧不慣小娃娃挑食浪費,每回家裡聚宴,必會督促著孩子們葷素搭配各樣菜都要吃些,若是挑三揀四必定要惹怒他老人家,手心少不了挨竹板。當年,我和兩個弟弟都挨過打。

  家裡廚子皆曉得湯圓不吃魚,又憐他這般白嫩細弱挨不得罰,故而每逢爹爹在家聚宴之時,皆是能不做魚便儘量不做魚,用些其他精巧菜式抵擋過去。總歸爹爹常年忙碌,在家這樣正正經經吃飯並沒有多少頓,故而至今湯圓倒也沒挨過爹爹的懲戒,家裡人也都不曉得湯圓不吃魚。

  只是,家裡新近聘了個廚子,雖然一手廚藝了得,態度也極是溫和,不似一般伙夫那樣被灶火熏得脾性暴躁火急火燎,家中上至姨娘下至鷯哥飲食皆經他一手料理尚且遊刃有餘,然,千好萬好獨有一點不好,有些一意孤行,非但不將我莫做魚的囑託放在心上,反而屢次氣定神閑溫文勸我:「天下珍饈數魚鮮,小孩子尚在長身體,魚肉最是滋補。」平日裡執意往我院中送些魚便算了,畢竟我可以替湯圓吃,今日全家齊聚爹爹在場,居然也做魚……湯圓此番定然逃不開受罰。

  我正琢磨著找個什麼藉口讓人把這魚給撤了,轉頭卻見湯圓跪在牙板透雕葡萄紋飾的圓凳上,一手撐著理石檯面,一手不甚嫺熟地舉了銀勺一反常態戳上那鰱魚,劃拉下一大片魚肉。爹爹雖開明通達卻講究長幼有序,家中用飯皆須長者先動筷,小輩才能跟著開始吃,湯圓此舉當下便叫爹爹眉頭皺成個大大的「川」字。

  我正待將湯圓抱下來,卻不意湯圓矜持地將那剔下的鰱魚肉遙遙送入一旁爹爹的碗中,甜甜囁嚅道:「爺爺吃。」

  一時哄得爹爹心花燦爛開,「川」字變「三」字,連連道:「乖,真乖!宵兒比兩個舅舅都孝順。」姨娘們瞧湯圓雖小卻如此乖巧亦是笑得樂呵。

  一旁大弟弟沈世自不會與湯圓這麼個小團團爭爹爹的寵,萬年不變一副冷冰冰對著賬本入定的表情,除卻生意上的事能叫他放在心上,其餘萬般諸事皆撼動不得。小弟弟沈在卻不同了,畢竟還小,只大了湯圓八歲,平素裡淘得很,爬樹挖泥焚琴煮鶴,同我一般不待見湯圓這文靜的性子,偏生其母小姨娘歡喜湯圓,直拿湯圓安靜喜文的性子給沈在做垘本,叫沈在恨不能拉湯圓一同入水,現下聽爹爹這麼一說,自是小嘴一撅,不服氣皆擺在面上。

  湯圓烏潤潤的眼睛怯怯眨了眨,伸手翹了些許魚肉放入沈在的碗裡,細聲細氣道:「宵兒沒有小舅舅乖。」接著,又依葫蘆畫瓢剜了點魚肉給大弟弟沈世,靦腆道:「大舅舅也吃。」

  這般孔融讓梨貼心分魚,非但叫沈在覺著面子裡子都賺回來,竟連沈世都有幾分動容,伸手拍了拍湯圓的腦袋。一家人本來人多,一個花鰱魚頭能有多少肉,三兩下便被湯圓分派淨了。

  爹爹瞧著歡喜慰足竟也忘了湯圓碗裡丁點魚腥未沾,直誇:「嗯,這魚做得味道不錯。同過去滋味倒有些不同。」

  大姨娘頭也不抬,淡然回道:「家裡灶間新近添了位做菜師傅。」

  爹爹沉吟片刻,評道:「甚好。」

  一頓飯不到一個時辰便過去了,飯畢我帶了宵兒回院子裡,但見那宋席遠送來的大鷯哥站在架子上搖頭擺尾來來去去瞅著我,勉力張了張嘴,卻始終沒能發出聲音,於是繼續煩悶憂鬱地走來走去,這鳥兒也不知怎麼了,過去聒噪非常,近些日子倒是一言不發,悶頭踱步的模樣頗顯出幾分詩人的憂鬱氣質。

  說起這大鷯哥,家裡人見它聰明伶俐也不是沒教過它念些陽春白雪的詩詞,孰料它一句也不肯念,只記得宋席遠教的些淫詞豔曲,還常會自問自答說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話。

  譬如它總喜歡問:「妙妙,我們重圓吧?」

  接著自己流利接道:「好。」

  又問:「妙妙,我宋三可好?」

  當下又馬不停蹄學了女聲自續道:「席遠,開天闢地你最倜儻。」末了還佐以歡快的江南小調「我們倆劃著船兒采楊梅呀采楊梅……」

  別說,這扭捏的女聲倒學得幾分像。只是,那日這鷯哥在架子上歡騰撲棱著自娛自樂之時,恰逢那灶廚師傅初上門,一時叫我幾分尷尬。幸得那灶廚師傅只是淡淡瞧了它一眼,並未多言,似乎也並未放在心上,日後給我們母子二人做菜時還不忘捎帶給這鷯哥餵食,倒也不計前嫌,將這鷯哥喂得毛色鋥光發亮、體態膘肥。

  將湯圓安頓好後,我想了想,終是拾了道越過垂花門向後去那外宅灶房所在,但見灶房炎炎中一人正坐於遍地瓜果菜蔬之間,纖長的手撚了簇青翠在看,眉宇間霽月浮雲疏疏朗朗,那姿態氣韻不免叫人聯想到園中一倚欄雅士在攀枝吟詩,實則細細一看,此人指間青翠不過是株水芹菜,實在與那些陽春白雪的銀杏楊柳沒丁點關係。

  一旁灶頭上擺了些零星飯菜,紋絲未動。那人轉頭對我微微一笑,齒若編貝,「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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