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隻前夫一台戲 | 上頁 下頁
二六


  後來大姨娘請了個經驗老道的郎中來,幾經周折方才將那魚刺取出,然而我喉中內壁想來已被這粗壯的魚刺給劃破少許,發了炎,雖有喝些藥,卻仍舊火燒火燎地疼,老覺著那刺還橫行在裡面,真真是個如鯁在喉,一說話便紮得慌,遂這幾日能不開口便儘量不開口,不能說話就只餘看和聽,倒也討了個清淨。

  宋席遠日日上門,只是這最近不送宵宵東西,改成送我東西了,什麼秦朝的大刀三國的劍、魏晉的飛鏢唐朝的戟,弄得我以為他如今不做生意改行盜墓去了,不過他送來這些兵器倒也確實是些上古好物,是以,一樣一樣我皆小心地叫丫鬟們用絹綢包好放在櫃子裡收藏起來。

  前兩日宋席遠又送了件東西給我,這回倒不是些不會說話的鐵兵器,是只能說會道的大鷯哥,比宋席遠本人還話癆,從太陽上山說到太陽下山,除卻吃水用飯都不帶停歇的,也不管有沒有人聽,自得其樂得很。博聞強識的能力堪稱一流,不過堪堪兩日已將綠鶯的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學貓叫的功夫也是一流,但凡一瞧見湯圓的那只倉鼠,便歪著腦袋深情地對著它「喵喵」叫個不停,直把那無福消受的倉鼠嚇得縮成一球不敢動彈。

  我如今不便說話,偶爾聽他嘰嘰呱呱一會兒說一會兒唱倒也有些意趣。今日家裡的戲班子排了出新的打戲,在後園試練,家裡人不是沒空便是沒興趣,只有我一人在底下坐著看,遂將那大鷯哥也拎了來掛在一旁湊些熱鬧。

  今日這鷯哥倒不聒噪,只撲扇著翅膀轉著眼睛興奮地瞧著臺上武生武旦們鬧騰。我看了一會兒,覺得口中不適,便伸手去取一旁的茶水潤喉,不料,卻從半垂袖子裡滑出一張紅彤彤的帖子。拾起來看了看,正是前些日子裴府送來的婚帖,沈家托皇上金口玉言如今算得是裴大人的親戚,故而這喜帖沈家上下人手一份,我自然也得了一份。上面周周正正寫著成親的吉日定於下月初六。

  我拿著那喜帖怔怔看了會兒,不由覺著那瓜洲府衙夫人此番倒是半仙了一回,過去她也總對我說聽說裴衍禎要娶這個要娶那個,沒得一回准信皆是道聽途說的風言風語,不想這次斷得那個叫准。只是,我卻納悶了,過去太后親生女兒九公主對裴衍禎那個執著勁兒人盡皆知,太后不給指婚,反倒如今將個外戚之女指給裴衍禎,這卻是何道理?

  難道……莫非……我如今方才曉得結親非但要合八字,要門當戶對,還需核對族譜,頂頂重要的是二人名字須得工整對仗,此乃佳偶良配天作姻緣。

  正看著帖子不防眼角青衫一閃,有人撩了衣袍在我身旁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不是別人,竟是熱騰騰正待出爐的新郎官裴衍禎。小娘舅自從那日接了懿旨便再沒現過身,想來一時被飛來嬌妻給砸得樂昏了頭,緊鑼密鼓地籌備婚事去了,不知今日怎的又有空上沈家體察民情?我心中一轉念,是了,我家不比別家,一般人給沈家下帖後皆須主人親自登門再給我爹下次邀請,以顯示對我爹的敬重。今日裴衍禎定是上門親自邀請我爹來的。

  思及此,我朝他欠了欠身以示招呼,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擺了擺手以示不方便言語,便將那喜帖重又鄭重揣入袖中轉頭繼續看戲。

  裴衍禎倒也不言語,只默默無聲坐在一旁看戲,倒似也被魚刺刮破喉嚨一般。二人一鳥,三個啞巴般從頭到尾聽完戲,直到曲終人散,臺上戲班子收拾行頭陸陸續續下去,我回頭,卻見裴衍禎兩隻湖水清眸直盯著我在看,一瞬不瞬,似乎根本沒看過臺上。

  我一怔,忽聽得耳旁那鷯哥深情款款捏了嗓子拿腔拿調斷斷續續唱道:「虎丘山麓遇嬋娟……佳人拜佛我求天,願千里姻緣一線牽……感君一片情太癡,夢圓中秋結絲羅。多情的明月送我返三吳。天不老,地不荒……翻將舊曲譜新腔,願普天下千萬情侶永成雙。」

  字正腔圓,正是那九曲十八彎的蘇州評彈《笑中緣》。小娘舅要大婚了,我這個做晚輩的既得了喜帖送禮是理所應當分內之事,而未來的小舅母又是蘇州人,遂應景讓家裡戲班子招了幾個會唱評彈的排了段唐伯虎點秋香的《笑中緣》預備孝敬給小娘舅。不成想給這鷯哥聽去了,連這拐彎抹角的蘇州話也學得有模有樣。

  但聽得它一曲唱罷還意猶未盡,末了高聲喊道:「祝裴大人裴夫人連理比翼、永結同心、白頭到老!」竟是將那唱評彈的蘇娘末尾的一段道賀祝詞也一併學了來。

  裴衍禎面色刷白,噌地一下沉似鉛雲籠罩,站起身來俯視我,涼涼道:「這便是你的真心話?」

  我不應他,只看著那鷯哥站在架子上走來走去搖頭擺尾瞅著我,實在有趣,遂扶著桌子「撲哧」一聲笑了開,這一笑便一發不可收拾,不能抑制地直笑得前仰後合兩肩聳動不停,許是笑得過了頭喉嚨又開始生生紮得作疼,疼得我眼中水汽彌漫,稍有不甚便要順著眼角溢出,我用力眨了眨,方才將那水霧憋回去。

  「妙兒……」裴衍禎伸手來扶我,被我一抽袖子避了開,啞著嗓子一揮袖對他道:「小娘舅慢走不送。」

  裴衍禎長臂一撈,卻強行抓住了我的手,我正待發怒,卻覺手心被塞進一包物什,裴衍禎旋即鬆開了手,輕聲道:「妙兒,這是些消炎潤喉的草藥,每日早晚煎服,三日定好。」

  我回轉身,對他道了聲謝,便拿了草藥步出園門。

  聽得那鷯哥在身後扯了嗓子例行公事般每日一喊,聲嘶力竭直道:「妙妙,我們破鏡重圓吧!姓裴的不是好人!」

  第二十一章 牡丹紫?胭脂紅?

  今日初六,天色極好,日頭歡天喜地掛于青天正中,仿若剛敲出的鮮鴨蛋,蛋黃蛋清分分明明,只待黃昏時分這蛋被搗碎攪勻之後,我便要帶著我的兒子去參加我前夫的婚儀。

  綠鶯打開櫃子,挑了套絳紫輕襦羅裙與我換上,我對著鏡子瞧了半晌,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妥當,轉頭瞧見窗下牡丹恣意怒放,喉中傷處一刺。

  恍惚記起那年亦是牡丹正開時,有人與我執手賞花,末了卻將我扶入牡丹深處,臥於花下耳鬢廝磨,未幾,發散羅裳亂,花枝幾欲折,搖落梢頭牡丹香,落英紛紛不知幾重醉……餘韻未平時,那人氣息起伏地覆在我頰邊,吹花嚼蕊似水道:「牡丹有三豔,一豔雍容,二豔芳菲,三豔華色藐群芳。然,今日我始知,牡丹枝頭墜,花瓣零落散于娘子白玉身方乃豔中之最。」又道:「百般顏色百般香,卻不及這紫蘸香綃風流俏,襯得娘子一雙鳳眼流光嫵媚。」

  那日之後,一夜之間我的衣櫃變戲法一般鋪天蓋地滿眼滿簾皆是紫色的衣裳,絳紫、古紫、煙紫……樣樣皆是牡丹紫,我雖從不大在意自己都有些什麼衣裳挑剔該穿些什麼,但這樣甫一見滿櫥滿櫃的紫也不免被震了一震,轉頭未及開口詢問,便聽得綠鶯以手掩口笑意盈盈道:「姑爺說了,歡喜看小姐著紫色,命裁縫繡娘們連夜做了這一櫃子的紫衣,讓奴婢將來只服侍小姐穿紫色的衣裳。」

  彼時,我只覺面上一陣火燒火燎,雖然過去不大喜歡豔麗張揚之色,但不好浪費了能工巧匠徹夜趕工之辛勞,遂隨和地默默配合著穿了。這一穿便成了習慣,再沒換過別的顏色。只是裴衍禎每每瞧見我的紫衣羅裙,都笑得分外和風繾綣,如此倒也罷了,有時偏偏還要附耳輕問我:「娘子,何時再赴我花下之約?」弦外之餘韻饒是我這般淡然從容,都恨不能拿個鐵盾牌將面上罩得嚴嚴實實,更恨不能當即拿把大剪子將整個後園的滿庭芬芳皆辣手摧花,剪光刨禿了才太平。

  孰料不過將將兩年,那些紫衣便隨著一紙明黃聖旨留在了裴家。我重又穿回了淡色的衣裳,櫃中再無丁點紫色。若非綠鶯今日給我挑了套這襦裙,我倒要忘了自己曾經穿過那樣妖嬈張揚的顏色……

  思及此,我蹙了蹙眉,低頭看見綠鶯彎腰若無其事地給我整飭衣擺,與她道:「這衣裳不大好,還是換一套吧。」

  綠鶯頭也不抬道:「哪裡不好?小姐是嫌料子不好?做工不好?還是樣式不好?」唯獨漏了提那顏色。

  給她這般一堵,我卻不好再說,只捏了袖口舉到她面前,吹毛求疵道:「你瞧,這料子起球,怕是不經磨。」

  綠鶯抬眼瞥了瞥,「綠鶯眼拙,沒瞧出來。」

  我又將袖子對了明處,對她道:「你站起來對著光仔細瞧,這裡是不是已經起毛了?」

  話未盡,卻被綠鶯打斷,這丫頭粗魯一伸手捉了我的袖口重重放下,「小姐,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我一怔,聽得她搖頭歎了歎,轉而忿忿道:「今日櫃中只有這一套衣裳,小姐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不知她哪裡借來一股子霸道狠勁,竟像那強搶民女的土匪附身一般,我頓了頓,以為這話與那「你今日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實在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一時有些哭笑不得,遂不再與她爭執,任由她擺弄。

  「妙妙妙妙你最好,樣貌好脾性好,還有雙鳳眼能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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