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兩隻前夫一台戲 | 上頁 下頁
二四


  我這才想起宋家在城外有一片很大的果園,過去嫁給宋席遠那會兒,他老攛著說等春末夏初的時候要帶我去摘果子,不想,終是未能成行……

  正走神之際,聽得腳下含含糊糊「喵嗚」一聲叫喚,低頭卻見那小白貓蹲在床腳,嘴裡不知叼了個什麼,遂叫得不甚清亮。但見它稍稍鬆開口,嘴裡的東西立刻驚慌失措地跳到地上無頭蒼蠅一般滿地亂竄,細細一看正是剛才湯圓放生的那只倉鼠,那小白貓淡定地看那耗子竄了會兒,眼見著要出房門了,方才興高采烈地縱身撩爪將它撲倒,待捉住後又將它放開,如此一擒一縱了兩三遍,我瞧著有些不忍,卻又不知怎麼救它。

  此時,湯圓慢慢從床上爬下,從袖兜裡掏了片小魚幹將那白貓引開,方才不緊不慢伸手將那倉鼠抓了起來。那耗子想來膽子都要嚇破了,一時獲救,瑟瑟發抖地蜷在湯圓手心直蹭著湯圓白玉一樣的手指討好,同之前掙扎要咬湯圓的模樣判若兩鼠。

  湯圓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看了看那耗子,再抬頭水汪汪地望著我,囁嚅道:「娘親,可不可以不放它?你看,它好可憐……」

  阿彌陀佛,我一時心中罪孽橫生。是啊,方才我怎麼就糊塗了,這耗子不比魚兒,放到放生池裡尚有一線生機,這耗子一落地,可不就等著喂貓了嗎?善哉善哉。

  我忙道:「莫放了。就這麼養著吧。」

  湯圓得了我的首肯,將那倉鼠重新裝回了竹篾籠子裡,那耗子一回窩,再不瞎鬧騰,乖巧地蜷成一團,想必劫後餘生還有些心驚膽戰。

  宋席遠直誇湯圓,「宵宵果真隨我,一片菩薩心腸。」

  我只覺眼角抽了抽,我只曉得宋席遠平日裡吞人商鋪、逼垮對台、上門討債、囤貨居奇無一不精且手段狠辣果斷,倒真真沒瞧出他的菩薩心腸鑲嵌在何處……

  那廂屋外雨剛歇,這廂上好藥的宋席遠已然像個等不及的大孩子一般說風就是雨抱了湯圓就要去摘楊梅,他如今有傷在身諸多不便,我不放心湯圓,只好跟了同去。

  宋家幾十畝大果園子霸了揚州小半個北郊,據說這塊地是當年宋老爺買來給宋席遠娘下聘的聘禮之一,後來發現宋席遠娘親喜歡吃水果,便命人開了出來種些時令果蔬,二十來年下來,這果園如今倒也有模有樣,一年四季枝繁葉茂碩果累累,也算得是揚州一景了。每年除卻供給宋家人那一點鮮果子,大半賣給水果販子,倒也能額外賺些銀兩。

  果園周遭環繞著一圈清澈見底的小溪,是人工開鑿從汶水引入的,不深,約莫只到成年男子腰部,河邊有條小舟,有人專門看管,宋席遠解了那筏子,一面搖櫓一面介紹這河是為了防止頑皮孩子和山野野獸闖入果園盜果子而挖的。湯圓攬著我的脖子,溫順地靠在我懷裡,只一雙眼睛不停地四下看著,難掩孩子的新奇。

  到了對岸,宋席遠一路分花拂柳將我們引到了楊梅林中。放眼望去,一片青翠欲滴的鬱鬱蔥蘢之中,瀲灩火紅的楊梅顆顆簇簇俏藏枝頭,恰逢雨後,滌蕩得色澤分明,紅嬌綠俏相掩映,真真是個芳帙木蘭涵糅丹,霞綺綿延如迭巒。叫人未食眼已飽。

  便是最負盛名的余姚楊梅想來這會兒連青的籽兒還未掙扎出來,宋家果園的楊梅已熟成這般蔚為壯觀,實屬罕見。

  宋席遠微微側身,拿了那一半未受傷的臉孔得意洋洋對著我,道:「妙妙覺著這楊梅可好?」

  我誠實答道:「甚好。物隨其主這話果然不假。」

  宋席遠面上一怔,旋即撣了撣發梢,抖抖羽毛開了個滿屏,「妙妙,你可算開竅懂得賞析我這舉世無雙的好樣貌了!將我比作這鮮靈靈的楊梅果子,叫這楊梅可如何敢當?」

  呃……其實我說物隨其主的意思是想說這楊梅和他一般早熟,不想,卻叫他誤解了……

  我回頭,但見沈宵正專注地仰頭眯眼瞧楊梅,這些楊梅樹株株皆有一人多高,湯圓這麼個小小的娃娃仰著脖子看梢頭尚嫌勉強,莫說攀枝折果。宋席遠何等剔透通伶一個人,還未待我開口,便三下五除二從地上撈起湯圓,讓湯圓坐在他的肩頭摘楊梅。

  看著宋席遠這麼個平日裡風流倜儻精緻考究慣了的公子哥兒現下半面青紫,肩上扛個娃娃胸前背個籮筐穿梭在楊梅樹之間,不倫不類,我不禁有些想笑,伸手扶了扶湯圓,免得他跌下來,一面問宋席遠,「你身上有傷可還受得住?」

  宋席遠兩眼彎彎,笑得潭水印半月,「不妨事,不過是些皮外傷。」

  待湯圓和宋席遠一少一老摘得手酸筐溢之時,已是傍晚時分,一個果農幫抬了楊梅跟在後頭,我們開始徐徐折返,誰知到了岸邊,那小舟卻已飄得不知去向,僅餘一根磨損了的拴筏繩頭孤零零系在木樁子上,身後果農一口家鄉音道:「壞特了!各個哪能辦法子?定是今朝落雨落得大,河水撲出來流得急將那船給沖走了。」

  水雖不深,但我若淌水過河鬧得一身濕淋淋回家實在有些不成體統,況且湯圓還小,斷是不能叫他淌水的。

  正愁著,卻見宋席遠不慌不亂,就著那果農的鄉音道:「橫豎總有法子的。」又沖我狡黠地眨了眨眼,「妙妙和宵宵且稍待片刻。」

  言畢便閃身又沒入了瓜果田地深處,但見一個宋席遠進去,片刻之後變成一頭龐然大物出來,饒是我鎮定抗打擊也被駭了一跳,湯圓牽著我的手臉孔刷地一下白了,口中卻男子漢道:「娘親莫怕,宵兒保護你。」

  聽得那灰抹抹的怪物甩了甩尾巴「哞」的一聲叫喚,我方才認出是頭水牛。此時,見得宋席遠笑嘻嘻地揮著一枝柳條從那水牛身後站出來,對我道:「妙妙,你和宵宵騎上去吧,我牽你們過河。」

  頭驢都沒騎過,如今一下便讓我騎牛,這跨度實在大了些……

  正杵在原地躊躇著,宋席遠已然不由分說將宵宵抱上了牛背,湯圓煞白了張小臉,一下俯身揪住兩隻牛角穩了穩,終是端住了平日裡矜持貴氣的模樣,抿了抿嘴,強自鎮定回頭奶聲奶氣又對我重複一遍道:「娘親莫怕,宵兒保護你。」

  宋席遠看著湯圓小模小樣逞英雄,不由得支腰哈哈一笑,一不設防,我亦被他攔腰一抱放上了牛背。聽得宋席遠身後一聲吆喝:「走咯!」便見他將袍角別至腰間伸手牽了水牛鼻子上的繩索涉水入河。

  我戰戰兢兢在滑溜溜的水牛背上尋了個還算穩當的坐處,將湯圓在胸前抱緊,坐了一會兒漸漸發現這水牛果然是付實誠好脾氣,倒也不耍脾氣尥蹶子,只默默平穩地踏水跟著宋席遠過河,遂放下心。

  宋席遠一隻手從筐子裡挑了顆紅得發紫的楊梅王放在清水裡洗了洗,遞給面色已然恢復的湯圓,湯圓矜持地接了過來,秀氣地一小口一小口啃著,宋席遠見他吃得滿意,便問他:「宵宵,三三待你好不好?」

  湯圓偏頭想了想,慎重答道:「好。」

  宋席遠又道:「既是如此,將來宵宵大了可莫忘了孝順我。」

  湯圓又想了想,慎重問我:「娘親,『孝順』是什麼?」

  這可難倒我了,該如何解釋呢?不如舉個例子吧,只是我和兩個弟弟都沒什麼可歌可泣的孝順事蹟可以拿來做個表率,倒是我爺爺在世之時,我爹爹可是遠近出了名的大孝子,孝順的例子一籮筐比這楊梅還多,遂藹聲對湯圓道:「孝順就是像爺爺對太爺爺一般,曉得嗎?」

  湯圓何其聰明,一點便透,點了點頭轉頭便對宋席遠審慎表忠心道:「三三,將來宵兒長大了會燒很多很多的紙孝順你。」

  呃……我忘了湯圓沒見過太爺爺,光瞧見我爹給我爺爺的牌位逢年過節上香燒紙錢了。

  宋席遠一時啼笑皆非,想必被楊梅殼給嗆住,連連咳了兩聲,方才緩過氣,連誇湯圓冰雪聰明。

  行至河水中央處,飄起了一陣水汽,似雨非雨似霧非霧,幕天席地的柳煙朦朧,沾衣欲濕杏花牛毛一般。但見宋席遠從楊梅筐子裡挑揀出兩片油亮的楊梅葉子放在薄唇之間吹了吹,試了幾個音之後,便有一陣歡快悠揚的調子從那薄薄的葉片之間逸出,比笛聲多兩分厚啞,比蘆笙多三分清亮,和著水幕忽近忽遠,倒襯出兩分野趣來。

  我過去總曉得宋席遠有些歪才,不成想他還會吹樹葉子。湯圓見了也被勾起好奇之心,澄澈的眼睛直盯著那兩片樹葉子瞧。宋席遠摸透了湯圓的性子,曉得他是想學,便笑著也遞了兩片樹葉子給湯圓,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吹,湯圓初學,一下子如何掌握得到竅門,遂只聽見兩片葉子被他吹得「噗噗」作響,半晌沒個音成。

  從筐子裡拾了顆楊梅含在嘴裡,瞧他二人曲不成調相互應和著,一時覺著十分有趣,不防「嗤」一聲笑了出來。

  宋席遠回身看我,兩眼迷離了會兒,悠悠道:「我如今終於曉得那唐明皇的小心思了,紅塵一騎妃子笑,原來為博美人一笑,千里送荔枝又算得什麼……今日我可算是賺了,一騎老水牛一筐紅楊梅也博了美人一笑。聽聞那嶺南荔枝又名『妃子笑』,今日起我宋園楊梅也可得個雅名,便喚『妙兒笑』,妙妙你說可好?」

  噯,這越說越不像話了,我正待打斷他,卻聽得宵宵在我耳邊清亮喚道:「小舅公。」

  背上一個激靈躥過,我回頭,但見不知何時已行近岸邊,岸上花堤垂柳下,一人撐了柄紙傘立于暮煙柳色中,面上神情是從未見過的淡漠溫和,嘴角噙著一抹笑入雨即化般淺淡,「妙兒笑?這名字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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