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冷月如霜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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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倒笑了一笑:「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不會,只有什麼事情是不能。」 逐霞又沉默片刻,才道:「我不走。」 皇帝皺著眉,轉臉叫人:「程遠!」 「奴婢在。」忽明忽暗的燈光,照著程遠的臉,仍舊是恭謹的神色。 「送她走。」皇帝指了指逐霞:「如若半道上吳昭儀有什麼差池,你也不必來見朕。」 「奴婢遵旨。」程遠磕了一個頭,逐霞卻仰起臉來:「我不走,我就要在這裡。」 皇帝並不理會她,命掌弓的內官抱了箭壺就往外走,忽覺得衣袖一緊,原來被逐霞抓住了他的手臂,她一雙漆黑的眸子緊緊盯著他,只不放手。 皇帝心下一軟,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而忽然有溫熱的淚,落在他的手背上,皇帝從來不曾見她哭過——他嘴角恍惚是笑著,卻一分一分用力,掰開她的手指,一點一點,硬生生掰開去。 「皇上……」她淚流滿面,只說不出話來。 他指尖微涼,他的手一直這樣冷,拭去她的淚痕:「別說了,快走吧。」 「陛下!」 皇帝已經走到了殿門外,遠遠只回頭望了她一眼,程遠上前來連攙帶扶:「娘娘,奴婢這就侍候娘娘出宮,再遲只怕就來不及了。」 那一夜過得極其混亂,漫長得仿佛如同一生。 當睿親王終於勒馬立於天街中央,灰濛濛的雪簾從天至地,將氣勢恢宏的連綿整個皇城,皆籠罩在一片清寒的雪光中。 二十餘年來,縱然生於斯長於斯,他卻從未見過這樣寂靜的皇城,仿佛所有的人一夕死去,只有點點燈光,勾勒出模糊的宮殿輪廓,而那光亦是冷的,在風雪中飄搖不定。 第二十五章 夜寒劍光透銀闕 他忽然歎了一口氣。 仿佛一枝利箭射破岑寂,潮水般的呐喊聲驟然湧起,瞬息便充斥佔據天地之間,風雪尖嘯聲、喊殺聲、兵器碰撞聲、箭芒脫弦聲、甲胄叮噹聲,利刃斬入骨肉聲、鮮血飛濺聲……沸騰如海,將人湮沒在這驚天動地的聲音海洋中,將整個皇城湮滅在這場屠殺之戰中。 神銳營銀白色的輕甲在雪光下透出森冷的寒氣,這是皇帝自將的親兵,除了每年春秋兩季與京營演練,從未嘗上陣殺敵,更未嘗經歷過這樣的血戰。然而萬中選一的神銳營只倚著平日操練,縱然敵人數倍於己,仍舊奮勇無比。慘淡的雪光下兵器相交反射寒光,一堵堵銀色的盔甲倒下去,一層層銀色盔甲又迎上來,睿王的大軍耐著性子,一層層剝去那銀色的方陣。兩陣中間堆積著越來越多的屍首,終於迫得神銳營往後退了十來丈——便在此時,突然仿佛所有的人倒抽了一口氣,旋即「萬歲」聲如潮水般漫捲開來——原是皇帝親立在高高的丹墀之上,扶弓而立,冷峻的眉目間仿佛映著微寒的雪光,而紫貂斗篷被風吹得飛揚,露出裡面的明黃綾裡,仿佛碩大的翼,神銳營頓時大振,勇猛萬分的反撲回去。 利刃沉悶的刺破甲胄,再刺入皮肉,那聲音仿佛能刺透人的耳膜。而神銳營竟然始終陣腳不亂,縱然陣勢越來越薄,卻終究橫垣在敵軍與正清門之間,阻止著睿王身側那面在風雪中烈烈作響的玄色纛旗,竟不能往前移動半分。 「王爺?」身側清亮的嗓子,探詢般的喚問一聲。 睿親王微微頷首。 那人便從懷中取出一隻鳴鏑,只聽嘯聲短促,在沸騰的殺聲震天中,仍尖利入耳。 火光騰一聲明亮,幾乎所有的人在瞬間都被耀盲了雙眼。萬點火星似流星亂雨,又似億萬金色飛蝗,金色的弧跡劃破夜空,盛開無碩大無比的金色花朵,只聽篷篷如悶雷震動大地,碩大的火龍已經蜿蜒燃燒起來。 神銳營頓時被四五條火龍沖散割裂開來,銀甲在烈火的灼燒下變成可怕的酷刑,許多人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然後更多的人在火光中仍洶湧上來,沉默的向前擁進,終於從燃燒的火龍中斬出一條血路,十餘騎迅疾如電般從狹窄的陣隙間硬生生擠了過去,神銳營早已拼命將陣勢合攏,重新廝殺開來。 天一直沒有亮,漆黑的夜裡,只聽得到北風的呼嘯,睿親王想,這樣大的雪,難道會下整整一夜? 正清殿門外到處都是鮮血,殷紅的血滲到積雪中,橫七豎八的屍首,熱血融化了積雪,化成紅色的血漿,然後又重新冰凍成冰霜,臺階上粘膩著這種霜漿,踩上去仿佛踩在膠上,黏著靴底。血腥氣直沖人嗓眼,令人作嘔。而他一步一步,拾階而上。而宏偉軒麗的皇城中最大的一座殿宇,正一步一步,被他踏於足下。 一枝冷箭從身後飛到,「嗖」得擦過他耳畔,斜斜的射在他面前半闔的門扇上。 正殿十六扇赤檀飛金,九龍盤旋的門扇有幾扇洞開著,仿佛缺齒的猙獰猛獸,依舊可以將人一口吞滅。門中金磚地下,密密麻麻落滿箭簇,如同用箭羽鋪成甬道,而他一步一步,就踏著那箭的甬道走進去。 皇帝只受了一處輕傷,是箭傷,傷在左臂之上,並沒有包紮,反而任由那血一滴一滴的落在金磚地上。很輕微的「嗒」一響,仿佛是銅漏。 趙有智跪在一旁,那樣子仿佛是要哭了。 見到睿親王進殿來,侍衛們一湧而上,堵在了皇帝面前。而緊緊相隨睿親王的十余人,亦執了盾,護在睿親王面前。 睿親王恍若未見,抬手拭了拭臉頰上被濺上的血污,隔著那樣多的人,皇帝嘴角微微上揚,竟似笑了。 外面成千上萬的人在拼命,在廝殺,在呐喊,在纏鬥,在死去,而大殿中燭火輕搖,竟似將那沸騰如海的血戰隔絕在另一個世界之外。 皇帝微哂:「你來得倒真快。」 睿親王道:「我已經錯過一次,這次自然再不能錯。」 兩人都有片刻的沉默,皇帝冷冷的面對睿親王:「朕知道,你等這日已經等了很久了。」 「你等這日也已經等了很久了。」睿親王不無譏誚:「很早以前,你就惦著想要一劍殺了我。」 皇帝突然縱聲大笑,撥出佩劍:「來吧!」一泓秋水般的劍身,反射著殿中點點燈燭,仿佛游龍得了火,倒映在霜天中冽然生寒。劍鋒劃出半個弧圈,眉宇間隱然一種傲意,侍從諸人皆慢慢退散,睿王亦緩緩撥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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