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起，胭脂滅(68)_安安

六八

　　砰——

　　她的背部承受了臨昭劇烈的一掌！但是，她手中奔向奚桓的劍卻並未改變方向，反而在這一掌的推送下加快了速度！

　　「聖上！」誤將胭脂拋出的雪球當做暗器的淩峰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大聲叫喊。所有殺手都圍上來，喊聲四起。

　　劍招已老，情勢已無法回轉，奚桓看著她的劍朝自己的心臟刺來，看著她睜大的雙眼有著刹那間的遺憾，看著火熱的血從她有著美好弧度的雙唇中噴灑出來，看著她的髮絲在風中飛舞，看著她臉上詭異的笑，看著她並不美的面容在頃刻之間卻生出絕美的妖豔……

　　是他看錯了嗎？她舉著劍朝自己殺來，卻沒有咄咄逼人的殺氣。

　　恍惚之間，兩把劍碰撞在一起。

　　刺刺——劍身相互摩擦，發出絢麗的火花，在落日餘暉的映襯下灼目至極。突然的交匯，幻光堅挺如昔，而胭脂手中之劍鋒刃已折，如同她的生命一般，殘缺不全。

　　可即使是殘損的劍刃，也足夠在幻光刺中自己身體之後刺進他的心房！她這麼想著，眼中笑意漸濃，鳳口微張，又是一口濃稠的血噴出來，濺在兩把光亮的劍上，血漬斑斑。

　　面前這張妖美的面孔，星目朗朗，瓊鼻生姿……可是，下一刻，在她倒下的同時，他亦會倒下去，就像十年前那樣倒在自己面前。

　　如果不是戰爭，這個長髮飄飄的絕美男子本該是她必須尊崇的君王啊！為了第二故鄉——霧烈，她要用他的血換取燕陌的存活。值得嗎？應該嗎？這種矛盾隨著她的劍離他越來越近而變得越來越濃重。她覺得自己罪無可恕，又覺得自己理所當然，持劍的手開始輕微地顫動。

　　刺？不刺？她難以抉擇。

　　既然要取自己性命，她又為何猶豫？奚桓感覺殘劍微動，望著她眼裡的猶疑，幻光朝她耳際直取而去。要殺她嗎？或是不殺？此時他已無法考慮清楚這個問題。她這般虛弱的身體，也能在短時間內變得如此強悍，進而威脅到自己的性命。他無法想像面前的這個女子究竟有著怎樣的意志力？是她利用了自己惜她、憐她的心態吧！是他自己出招下意識地減輕了力道吧！

　　雙劍都直指對方，但兩個人的心態瞬息萬變。

　　他們心無旁騖，眼裡只有彼此的劍以及各自藏在心中的秘密。

　　風聲、叫喊聲、劍嘯聲響作一片。

　　火花滅了，劍劃破了他錦緞制的外衣。可它卻又靜止了，停在原處，不再前進。緊接著，她滿是血跡的手指悄然一松，長劍咣的一聲落在地上，濺起冰花無數。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停了手，只是怔怔地看著他，喃喃自語，「你的劍很漂亮！」血再次從她嘴裡湧了出來，她已經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疼痛，強撐著不倒下的軀體開始歪斜。

　　天很藍，風很柔。但她倦了，就要去另一個世界尋娘親和爹爹了吧？她張著純淨的眼睛，看著他，等待著幻光割斷自己的脖子……那樣，她就解脫了吧！只是，如果見到了燕康，她該怎麼交代呢？告訴他自己因為不舍，因為報恩，所以不殺奚桓嗎？還是因為無法對自己的君王下殺手？

　　可是，燕陌呢？自己失敗了，燕陌該怎麼辦？她的意識開始混亂起來。不行，要殺死奚桓，一定要殺死他……

　　奚桓愣了，因為聽到了她那句只說與他聽的「你的劍很漂亮」，他所有的感官都停止了反應。是她嗎？真的是她嗎？那個眼神無辜到極點、讓人一見就難忘的小女孩就是眼前的人兒嗎？

　　他早該知道的。如若她不是當年的小女孩，她就不會在綠玉湖打鬥時冒著被名劍疾電削斷手指的危險，甘願自己受傷也要確保他性命無憂，他記得當時燕陌的臉都氣綠了；如果不是如此，早在黑樹林郊外，她就可以了結他的性命。

　　十年了，她已經變了模樣，練就了一身上乘功夫，而且形成了一種堅忍不拔的性格，再不是弱小的、需要人保護的孩子。為何，上天要安排她擋在他面前？擋在他統一四國的進程之中？還是，她本就是蒼隱國人，本就該屬於他，所以上天安排他們再次遇見？所以從他見到她第一眼起，就被她所吸引？

　　他激動，困惑，更不知所措。殺她？不殺她？須臾之間，幻光已經挑破胭脂棉襖的豎領，就要吻在她細長的脖子上。

　　「殺死她！殺死她！」群情激昂的喊殺聲震天而起，鼓動著他的耳膜。

　　殺死她！抓住燕陌，邁出一統四國的第一步！

　　不！他不能殺她！殺了她，誰陪他笑看秀麗江山？誰陪他金戈鐵馬，縱橫天下？寶馬、名劍、璧人都該是他奚桓的！一定是老天這麼安排的！一定是的！

　　他嚴肅的面容轉而悠然一笑，風輕雲淡，用盡全力將已發出的勁氣一股腦兒地收回，全然不顧反彈之力會傷及自身。只見幻光鋒芒乍隱，眨眼之間已然歸鞘。他被自己硬行收回的勁力推得倒退了一步，陰柔的雙眼刹那間只剩下陽光般的溫暖，兩片性感的薄唇緊抿著，「如果殺死你，這天下間還有誰能陪伴我指點江山？」

　　不！這不該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她只是想告訴他自己究竟是誰！她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軟弱的軀體轟然倒下，嘴裡噴出的血濺了一地。不對的，這不是世人眼中邪惡獨斷的奚桓，這不是的！殺死他！救燕陌！殺死他，救燕陌！她顫抖著雙手，本能地在堅冰上摸索著自己的劍。

　　她要救燕陌！而要救燕陌，就必須殺死他！否則在如此眾多的殺手追擊下，修越無法帶著傷重的燕陌越過寒山。

　　臨昭對奚桓怪異的舉動無法理解，他驚愕地道：「聖上，為何不殺了她？」胭脂對聖上的影響力大得超過他的想像。這不是一件好事！

　　「殺了她！殺了她！」所有的人都叫了起來！在他們的眼裡，霧烈皇后豈能活著從他們的帝王之手裡逃離？傳出去豈不成了笑話！

　　「住口！」奚桓邪目微張，一聲喝令，鎮住所有人，然後環視所有人一圈，輕輕靠攏在倒地的胭脂旁，向她伸出右手，極溫柔地道，「胭脂……」

　　錯覺！這一定是錯覺。他的聲音不該如此打動人心，他的表情不該如此溫柔，他不該如此傾情邀約，不該……胭脂，你忘記你的使命了嗎？你是霧烈侍衛營的武士，你的職責是保護霧烈皇族……劍……你的劍呢？身為武士，劍在人在。你的心裡還滿滿地裝著燕陌，他還沒有脫離危險，還沒有……

　　冷冷的冰面，冷冷的指尖……終於，她觸到了劍柄……終於，她握住了劍……她抽搐的身體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對不起，奚桓……對不起，我尊貴的君王……

　　她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沒有借助他的手，踉蹌著，搖搖晃晃地道：「原諒我……我必須讓他活著……」嘴裡流出來的血連成了線，早將衣衫染得鮮紅。夕陽照在她臉上，慘烈至極。

　　倏地，她手中的薄刃朝他飛了過去，直指他咽喉，快如閃電。劍一脫手，她的雙眸氾濫成災。她流淚了，為一個改變她一生的人流淚了，因為她必須殺死他！

　　震驚於她眸中的淚花，奚桓又驚又疑，「胭脂，你——」突襲的劍放大在他眼前。他趕忙閃避，但他無法相信，她是真的要殺他！難道，他教會她活著的信念，就是為了讓她守護另一個男子？這不是真的，不是！

　　「聖上！」情勢的激變促使所有的殺手都沖過去，他們的劍直指胭脂！

　　「尊貴的君王，請允許我陪你上路，就當我還你一命！」毫不顧忌三面襲來的數支長劍，她嫵媚一笑，然後旋身，翻掌，用盡全身真氣朝著身後突起數丈的陡峭雪坡接連轟擊。

　　轟隆隆——巨大的聲響直沖雲霄。接著地動山搖，冰、雪當頭而下，罩向所有人。

　　她的長劍終於沒有刺到奚桓，但她以畢生勁氣擊掌所引發的雪崩卻足以將包括她在內的所有人都一起吞噬。

　　冰與雪鋪天蓋地，白茫茫一片。她倒了下去，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仰望著自上而下跌落的冰雪，斜視著驚恐的殺手們，她嘴角的笑那麼燦爛……只有這裡的地勢才能允許她製造出一場驚天動地的災難，這才是她選擇站在這裡迎戰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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