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嗯。」孫永航漫聲一應,風輕輕送入支起的窗架,帶著暖意拂動燭火,「她有恨,然而,恨的不曾是相淵、不曾是相柔姬,即便於他們帶了些恨,那不過是我的轉嫁罷了……信王倒了,相家哪來的好果子!她本就無意理會他們,說報仇,卻仍是最大的漠視了,畢竟,信王手下的人,走得愈偏遠,才愈能保得這條命!」

  府兵制連行三月,已頗見成效,而與突利的結盟,也順利進行。女皇由著這些進展,也更為堅定了一戰的決心。自然,身為主戰派先聲的端王與孟物華也漸漸為女皇所嘉許倚重。同時,孫家似乎又重新為女皇所重用,不但一個孫永航總領了抗匈政策,同時又冊封了老六孫駿之妻宣盈璧為二品衛誠夫人,于寫雲為二品載承夫人,大房的戚荃為二品明德夫人。連封三位夫人之後,便是將大房的孫永玉安入禮部,將孫永彰提入戶部,又將孫永勳破格擢為台諫左拾遺。孫家一時又聖眷甚隆,又開始了新一番熱鬧。

  孫騏夫婦自然樂得合不攏嘴,因信王相淵倒臺而怕被牽連的驚懼早煙消雲散,甚至把相柔姬也似拋在一邊,若不是有荻兒天天來請安,幾乎是要全然忘卻了。

  柔姬由著這多日冷待裡終於慢慢覺出味來,相家垮了……自己的父親本不是調任,那是貶官,甚至不曾到得錦州,途中直接轉去了南邊的黑溪,抵達黑溪不過半日,再貶至了邵曲。已是碧落的南疆,那聽說都是些瘴疫肆虐之地呵!濕重難行,她年老的父親,她病弱的母親,受得住麼?

  她想過轍,要去找孫永航,然而那晚春陽哭著道來的話卻像柄刀似的紮在她心窩裡。

  我的小姐啊!你醒醒吧!你以為是誰整得相家?他們兩人是把您當成了徹頭徹尾的傻子,去求他們?小姐,老爺臨走前都說過了,目前重要的,不是他們了,二老不過走得遠些,不過風霜之苦,而您,您已經不一樣了!沒有了老爺,您可怎麼辦呢?生活在這麼個府宅裡頭,您還有長長一輩子呵!

  春陽這麼哭著,於她卻總有些不信。然而這一月下來,她想,她終於嘗到了駱垂綺曾經受過的滋味。秋芙院,像座冷宮似的,原本孫永航除了看荻兒就甚少來,算算日子,他多久沒來了呢?似乎從她生下荻兒,他便走得更遠了,連一同回家歸省,也是隔著重山般生疏渺遠。現在想來,那些,都是刻意的經營,水中花,一觸就碎了。

  一連這一月,她都待在秋芙院裡,沒人來看她,曾經她以為公婆疼寵著她,卻原來疼寵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的家勢,如今沒了,倒真是斷得幹脆利落!

  日子過得那麼靜,一天都像兩天似的長。春陽的抱怨與憤憤不平終於也漸漸被磨平了,剩得的只是認命。那麼,她亦該認命了麼?

  為何覺得心那麼沉,那麼冷?一切都是騙局麼?自己輕易交付的信任,卻原來被用作了坑害雙親的利器?她該相信這樣的事實麼?為何爹臨走都不曾告訴她?

  不相信,會不會日子就比較好過……

  柔姬靜靜地、怔怔地守望著窗兒,往往一坐就是一整日,好像又是素日裡習慣的等待。只是,以往,她知道她等待的是孫永航,而如今,她連自己到底等待著誰,等待著什麼也不再知道了。

  「少夫人,航少爺請纓出戰了。」

  這一日下午,駱垂綺教著兩個孩子練字,就見曆名忽然跑了進來,氣有些喘地說一句話。

  駱垂綺握著菁兒的手一顫,那毫尖的墨便在雪白的紙上滴了下來,瞬間滲入那片淡定的雪白間。怔了會兒,駱垂綺又複提起菁兒的手,「繼續寫啊!」

  菁兒好奇地看看曆名,忽然問:「娘親,請纓出戰是什麼意思啊?」

  駱垂綺鬆開他的手,直起身來,卻半晌沒有言語。青鴛見菁兒搔著頭,就輕說了一句:「別問了!就是去打仗的意思。」

  駱垂綺似是這會兒才注意到曆名似的,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語氣間,存著刻意的淡漠,如果未曾瞧見她指甲蓋上褪得毫無血色的白。

  夜半,風靜靜地淌著,月淡淡地明著,菁兒早睡著了,駱垂綺替他輕打著扇子趕蚊子,一下又一下,然那眼神卻定定的。

  忽地,窗外「咯」地一響,駱垂綺瞧了眼,起身要去關窗。然走至窗邊,卻忽然瞧見外頭那棵梨花樹下,正立著一道身影,藉著淡月,輪廓微明。

  「垂綺……」

  駱垂綺立時將窗兒關了,然而人卻不曾遠離,只靠著窗,燭光將身影映在窗格上,纖弱嫋娜。

  孫永航搶不及,也就著那影子靠在窗上,低低說道:「明日,我出征了……生死相搏,或許……會來不及再見你一面吧……」他將頭靠在窗格上,仰望天邊淡月,那些許話想說,卻又覺得不必再說。然而不必再說,心頭又有恍惚,如果這一程,真的無法再見呢?

  保國是為保家,駱垂綺才華橫溢,如果他孫永航無法再給予她快樂與幸福,那麼,至少也要給一個安定的,能讓其施展才華的國家吧。

  這麼想時,孫永航忽然覺得那淡月也似明朗了起來,照見了他的命途,那或許艱巨卻必須得去完成的命途。

  邊地的戰事再度吃緊,聞諺擊退了匈奴共十三次進攻,然而梧郡在守了整整三個月後,整個城池不但武器告罄,糧食也奇缺,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吃死人肉充饑。

  幾次派兵求援,卻每到城下就被斬殺。聞諺連著三天三夜沒合的眼掃過城樓上一眾精神已疲憊不堪的士卒,太陽穴附近開始一跳一跳地抽疼,汗液由頰邊滑入頭盔裡,蒸出一股酸腥味。他抹了把臉,手上有汗,也有血,想拿袍子擦擦,才一提起,卻又想到這戰袍上沾有更多的血,便複又放下。

  「將軍,匈奴兵暫退了十五裡。」一名同樣滿臉凝著血塊的兵士沉著聲稟報。

  「嗯。派幾個人輪流值哨,其他人原地整休待命!」聞諺手一揮,自己也與那些士兵一般,倏然躺倒在地上。豔陽直剌剌地射下來,刺得人睜不開眼。聞諺將手遮著那強烈的光,目光追逐過天邊的鷂子。

  朝廷一直知道邊防吃緊,卻如何這般久還不見援兵?孫將軍曾經答應過會有一戰的,這戰,難道僅僅只有他一人在戰嗎?

  一宿無警,在眾將士頗為平靜地歇了一整晚後,次日,曙光微晞,聞諺就在城中召集了全城但凡能戰的男女老少,打算作最後的拚殺。

  正要啟口,就見哨崗兵卒來報:「將軍,匈奴兵忽然後撤了三十裡,原因不明。」

  嗯?聞諺一愕,腦中飛轉,即道:「不管它!我方還是要嚴守以待!」即便對方是真撤,自己這邊只剩些殘將弱兵,還能幹些什麼?「聽我將令!選出百人去鄰縣看看,有無糧食,但凡有,不管多少,先盡數取來!剩下兵士以兩百人為一組,輪流值哨,不可懈怠!」

  「是!」

  他抬頭仰天狠狠抽了口氣,叫過近衛,「協常,你挑幾個精壯機靈點的人出來……趁著這會兒,天都的消息一定要傳過去!」

  「是,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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