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黃昏,駱垂綺與溶月、青鴛等了項成剛好一陣,卻見曆名捧著個小暖手缽子過來,說是項成剛醉得被人抬回住處去了,只托人把火缽子帶過來。

  溶月見說立時就沉下了臉,然終究只是嘴上數落著,手上卻已接過火缽子來焐著。最後也終於在曆名都快回去時忍不住問了聲:「醉得厲害麼?可有人看著?」

  曆名心頭歎氣,卻仍寬慰她:「沒啥!項爺素來酒量大,不過是喝高了些,不用擔心,早些睡吧。我也過去照顧航少爺了。」

  末了這一句不過是曆名不經意的一提,然一旁的駱垂綺卻聽得分明瞭,心中輾轉,已然猜到。她看看被菁兒捧在手心的火缽子,又瞧瞧溶月手中的,原來,項成剛是和他去喝了酒。

  冬令的日子短,又況今兒大雪,說是黃昏,眨眼天便全黑了。一用過飯,各人便都早早梳洗了睡覺。

  因駱垂綺平日要回書函,菁兒便一直與青鴛或溶月睡,今兒這小傢伙也不知怎地,硬是要和娘親一起。眾人拗不過,也便依了。

  先給褥子刷過燙板,菁兒脫了衣服就「哧溜」一下鑽進了被窩,小腳試著塞在被窩裡頭的「燙爐子」,「呀呀」哼叫。駱垂綺笑瞅他一眼,將日裡未看的書函放在床頭,也躺了進去,半坐著替菁兒掖好被窩,「既是要和我睡,你可不許亂撐被窩!」

  「知道了!娘!」菁兒保證,見駱垂綺拿了書函靠在床壁上看,也撐起了身子湊過頭看。

  駱垂綺也隨他,只怕他凍著,便給捂了件裘襖子,又將手頭上的火缽子塞到他懷裡。

  「啊!娘親,這個字我認得!是『信』,對不對?」菁兒晃著小腦袋,一臉驕傲地看著駱垂綺,巴望著她好好誇獎。

  駱垂綺瞅了他一眼,不由笑了,心中亦有些欣慰,便湊上信,「那你再看看,還認得幾個?」

  「嗯……不知聖意……唯慮朝、朝……前有文……疑北……冬令無季……這個是『落』,『急』……還有『生』,嗯……這是『將』,啊!這是『匈奴』!」原本還能讀句,到後來只是挑著認得的字念了。

  「呵呵,」原本一腔愁緒的駱垂綺,在聽得兒子這麼認字,倒真是忍不住笑了,「小白字先生!那分明是『冬令無黍』怎麼念成了『冬令無季』了!」

  「嗯?明明長得很像嘛!」小菁兒有些不服氣,只撅著嘴巴,後來索性由駱垂綺床頭的另幾封裡抽了一封出來,拆開來就要念,然而甫一開頭,就有幾個字不識得,覷了娘親一眼,只滿篇裡急找識得的字大聲讀,「……今,今寶寒重,嗯……亂不知愁濃……只道天上參商,不見人間別夢……嗯,嗯,五方,白,織就心頭絲,難待月影照,照木頭,三更山夢同……」

  駱垂綺聽著不對,不由接過手來,紙面滿覆褶皺,似是被揉過,她微微一皺眉,那上面剛勁又帶幾分瀟灑的字跡便沖入眼簾,攪亂了靜靜心湖。

  「鵲雲難弓,織女難近,今宵寒重。憑醉解得相思苦,亂不知愁濃。霽雪難照冰心,只道天上參商,不見人間別夢。碧階長寂寂,鴛盟無從送。五方帕,織就心頭絲,從今只待,月影照梢頭,三更幽夢同。」

  菁兒見娘親久久不語,不由奇怪地抬頭去看,卻見娘親眼眶濡濕,正巧一滴淚珠禁不住而滾落下來。菁兒呆了呆,怔怔地瞅著這淚珠掉落在信紙上,「啪」一聲,響在寂靜的夜裡。

  他愣愣地盯著淚珠所潤濕的那一處暈圈看,隔了會兒才回過神來,馬上叫道:「娘親,娘親!你別哭啊!是菁兒惹你生氣了麼?那你跟菁兒說,菁兒馬上就改!」他越叫越急,也不由紅了眼眶。

  駱垂綺聽見,匆匆抹去淚漬,勉強笑道:「沒有!娘親沒有哭,也沒有生氣……是娘親太高興了!菁兒居然認得這許多字了!真是個好孩子!」

  菁兒到底孩子心性,聽說不是生氣,又在誇他,便不由十萬分的高興,只「呵呵」傻笑,撒嬌似的將頭埋在娘親軟軟香香的懷抱裡。

  駱垂綺抹著孩子軟軟的發,一時只得將情緒斂了,輕輕拍著兒子的背,一下一下,哄著他睡覺。菁兒畢竟還年幼,不多時便已在自己懷裡沉睡,暈紅了一張小臉,暖乎乎的,看去總十分的健康,讓人安心。

  駱垂綺輕輕喚了兩聲,見他熟睡了,便將外襖給他脫了,讓他躺平,又給掖好了被窩。

  燭火幽幽,駱垂綺披著外襖,手中拿著書函,卻再也看不進半個字了,滿腦子都浮現出那幾行剛勁瀟灑的字,那一筆一畫,似已在眼前描畫出那人的模樣,這一橫如何遒勁,這一豎如何利落,這一字他微皺著眉,這一句他微噙著笑……

  三更幽夢同!夢是同,然而,那又如何呢?

  事到如今,他難道還想重新來過麼?

  然而這一問才閃過,駱垂綺心頭也是微怔,她苦,他亦苦,這人生,真經得住這苦麼?然而,這一岔,他們究竟是越走越遠了,還是殊途同歸?她無法確認,更不敢去確認。

  為何他還能有所期待?三更、三更……他會一如既往地期待著麼?

  燭光在夜裡明滅,連同她的心一起沉浮。

  夜裡的雪依舊很大,厚厚地又覆上一層,許是想得沉了,駱垂綺靠在床沿上便迷糊地睡了過去,夢裡亂極了,總理不出個頭緒,朦朧間,總似有一雙手,交握著她,想掙也掙不開。那雙手,隔著紅紅的喜帕,她見過;腳傷的時候,她見過;在最苦的時候,她想過;在最歡喜的時候,她亦想過。總是忘不了呵!

  正自夢中淩亂著,一旁的菁兒忽然「唔唔」出聲,駱垂綺一下驚醒過來,就著微弱的燭光看兒子,只聽他滿口直叫:「加炭!加炭!燒了!快燒了!」

  想來是夢著白天玩著火缽子的事了,駱垂綺歎了口氣,看了眼沙漏,已是三更天了,正想給兒子掖被子,卻見兒子醒了。

  菁兒揉著眼睛,迷糊道:「溶姨,菁兒要尿尿。」

  駱垂綺一笑,應了聲「好」,就給他裹緊了夾襖,抱著他去便盆尿尿。

  畢竟外頭極冷,菁兒一個哆嗦,倒是真醒了,看著娘親替他脫褲子,冷不丁冒出一句,「娘親,我剛和弟弟跑去爬假山了!還看到曆名叔叔和三叔叔在打架,我要去幫曆名叔叔,但又打不過。還好三叔叔怕火缽子,我就往裡頭加炭,嘿嘿!」

  駱垂綺聽著這話,知他是在說夢話,也就沒怎麼說他,想來那回見面,這永彰總是惹孩子討厭了。「菁兒不喜歡三叔叔啊?」

  「嗯,我喜歡四叔叔,四叔叔給我買好吃的!」菁兒舔舔唇,似有回味。

  「啊,幾樣好吃的就能把菁兒收買了?」駱垂綺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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