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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駱垂綺撫著手中的畫卷,有些沉吟,似是不舍,然終於道:「曆名,你能不能替我出趟遠差?別人我信不過。」

  曆名立時答道:「少夫人請儘管吩咐。」

  「你去一趟安平蘭郡吧!」駱垂綺一垂眼,將畫交到曆名手中,「你將這畫交給他,然後就說,半年之期,我想可以提前收回原畫了。待他將原畫交還,你立時就當著他的面給燒了!」

  「小姐!」

  「少夫人……」

  曆名與溶月同時驚呼。

  「不必多說什麼,徑直燒了即可。」駱垂綺語聲極淡,但語出極為堅定,無從更改。

  曆名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抱了抱拳,即行退去。

  溶月一見曆名走了,立時就開口急道:「小姐!那可是老爺唯一留下來的……」然而起了頭,卻在看到那淡漠中夾著悲色的神情時止住,唉……

  媯滄遠遠望著自下朝回來後便一直坐在子木樨下的父親,整個人望去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麼,連平素最喜愛的「老竹大方」都涼了,也不見他端起茶碗來。

  「父親,您在擔心什麼啊?不就是皇上准了刑部上呈的腰斬麼,雖說是堂姑婆的外甥,可那裡也還堂著呢,關係這麼遠,想來皇上也辨不清。斬了也就斬了!況且又是那個孟什麼……遠任安平蘭郡的知縣連上了五次奏本,刑部想壓也壓不下來……」媯滄忍不住上前勸道。

  「你懂什麼!」信王一拍石桌,猛地叱了聲,媯滄一驚,立時止了聲。信王見他臉色悒悒,心頭又起煩躁,忍不住教訓道,「都那麼些年了,怎麼就沒見你有些個長進!」

  媯滄心有不服,然而見父親頗有怒色,只得忍了,「父親教訓的是!」

  信王見他認錯,心氣略平,長歎了口氣才道:「滄兒啊,王朝新立的時候,為父的確立過汗馬之勞,雖比不上皇上,可也頗為先皇倚重。如若,我有女,今日局面便可放手一搏。可惜,可惜啊……你的兩個弟弟,洹兒、沃兒也並非無能之輩,若你們都無甚才具,我也就死了那條心,可你們有才,還有志……」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讓你們如端王般,你們沒他的韜晦,也沒他那個耐性、忍性,若沒有我給撐著,只怕你們極易遭人陷害。」

  媯滄聽得有些莫名,不由問道:「父親,您怎麼好端端地說起這些?」

  「你還沒看出來嗎?這幾年,皇上先是除了文斕,再是借孫永航的手趕走了鈺華夫人,這一回雖沒怎麼大動靜,但卻指向了青王……這些可都是權臣世家啊!你再看看,皇上的兩位公主……呈幽與呈淵性子怯弱,不堪大任。皇上這可是在挑百年後的輔佐忠臣哪!但凡是權臣,都要一一拔除方才穩妥,你懂麼?」

  媯滄聽得怔怔,咬著唇想了會兒,終是不太相信,「可是皇上正值壯年,怎麼……」

  信王歎了口氣,「裘一翁曾跟我交過底,她的身子不好,早年打天下的時候落下的沉屙,調養不當,終難福全。」

  聽到這裡,媯滄仿佛才真正著急起來,「可是,可是父親,您可是皇上的親哥哥……在登基的時候,也是出過大力的啊!」

  信王眯了眯眼,桂樹上飄下一片葉,正巧落在他的肩上,他拈起,細看良久才道:「文斕、鈺華,誰不是出過大力呢?現下,皇上相信的是手中無權的,比如你叔叔端王……」還有,老孫家那一派。因為孫老爺子的死,孫家形勢大落,孫騏成不了氣候,皇上自不在眼裡。但對於孫永航卻有些微妙,那是個極有才具的年輕後輩,是沒落的孫家走出來的。皇上大抵對孫家還是有些感情,且又不想與自己這個親哥哥馬上翻臉,所以,就有些打算重用這個年輕人。聯以相淵,也聯以孫家,只是……小呢?

  信王閉目微歎,對於這個弟弟,他現在越來越不清楚他的動向了,聽說與那駱垂綺頗有往來,駱垂綺,孫永航的妻子哪!他似乎太小瞧了這名女子……或許,他還小瞧了自己的弟弟,端王!當不再沉迷於書畫的閑王屢次在朝堂上展露自己獨到的見地時,他就已經轉換了一種人生!

  明遠略備著些行囊,一旁的小侍將一些芳香辟穢的丸藥也塞到了包裹裡。明遠瞧見,略帶淡笑,「喲,長記性了?」

  小侍搔搔腦袋,笑道:「上回大人也是在監察禦使的回程上中了暑熱,還多虧了一位神醫正巧碰上呢!」

  明遠笑駡,「這可說反了!那次可是你病得厲害……不過,也真多虧了杜先生。」他回想起當日情景,心中有些喟歎。那時的自己雖然已吃過幾次暗虧,但終究還稚嫩,然而杜遷,卻已瞧盡了自己的一生啊!如今回想起來,他亦分不清是心性鑄就命運,還是命運成全心性了。

  小侍收拾妥當行囊,就見明夫人已端了盞避暑的金銀蓮子湯進來了,便知趣地退下。明夫人接過小侍手頭的活,仔仔細細地理過一遍,才輕聲歎道:「這大熱天的,你可不要趕得太急了!」

  明遠放下手中的官文,接過妻子手中的湯水小口喝著,「這是趟輕巧的差,也沒什麼好急的!」

  明夫人微疑:「那安平青王可不是個好與的主,斬了他的親信,只怕不肯干休。」

  「呵呵。」明遠嗤笑一聲,「皇上痛快地拿了他的外甥法辦,那已是給足了青王臺階。若他還想阻攔,」他哼了聲,又飲了口湯水才道,「那便是自尋死路了!」

  「哦?」

  明遠見妻子不甚明白,也不多說,只笑笑說,「你放心!皇上的動向我這雙眼睛還瞧得清。皇上繼文斕公主之後,對於曾經當權的親族多有忌諱……」他瞧見妻子臉色更是疑惑,不由笑了,「朝政上的事,詭譎多變,但總有個方向。把住這個方向,保身保勢總不會太難。」說到這裡,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即將與之會面的、雖身在安平、卻能在天都掀起風浪的小小知縣孟物華。這個人,似乎頗有遠見,且……大膽敢為、敢賭!他記得,這個孟物華就是半年前因史庫走火而被貶的秘書監。

  「小哥車馬勞苦!物華實在過意不去。」孟物華連忙命自己的衙役備下酒席,待曆名沐浴過後,即可用飯。

  快馬兼程的確過累,且這天候炎熱,曆名也實在難受,也不作推辭,待洗梳完畢,換了身衣衫,才感覺混沌的腦子有些清醒。

  席間,孟物華自然殷勤備至,曆名向來穩妥,此時也不善作偽,只客套了幾聲,便將正事說了。

  「孟大人,家主囑我此來將此畫奉還。」曆名從行囊裡小心取出畫軸,遞給孟物華。

  孟物華立時接過卷開細看,待整幅卷開,畫上未動分毫,他不由有些驚喜,繼而又慎而又慎地將畫從頭至尾一一細瞧了幾遍,確定毫無修改,這才臉上綻出笑來,非常歡喜地傻笑了一陣,才猛然想起曆名坐于邊上。許是心中歡喜過甚,孟物華努力想斂住笑意,卻還未能盡藏,「你家主人沒托小哥帶什麼話與我嗎?」

  「有。家主說,半年之約,事已定,功已成,可否乞還原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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