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
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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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綺!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求你別死!你看看我!你看著我!你看著我遭報應好不好!垂綺! 驀地,她的腦海中闖入這麼一句,激烈而絕望的,生生紮到她的心尖。她不想再去想的,可是,一切卻如此鮮明,一點一滴,在她拚命遺忘的時候,時不時地湧出來,佔據她所有的思量。 枕側的身影忽然動了動,繼而抬頭愣愣地望著床四角那幾隻香包發呆,無聲無息,然而,她卻仿佛聽到了壓抑的歎息。闃暗的屋裡,那雙眼眸也暗淡無華。 說不上是怎麼一抹疼,她的心莫名地發著軟,酸酸的,淚意便細細滲出眼角,滑落頰邊。 邊上的孫永航一震,似是被什麼驚醒似的猛低頭朝她看,暗夜裡,只餘兩雙眸子,在晶晶地輝映。 終於醒了!他狂喜,卻又怕自己看錯,忍不住手便趨前去撫她的雙頰,仿佛必須要感知她肌膚的溫熱,他才能確定。 觸手一陣涼濕,他一怔,繼而像被燙了似的,手猛地一縮。那雙暗淡的瞳仁裡迅速浮過自厭自鄙自棄的情緒,只是一徑複雜幽深地看著那雙淚眼,看著看著,似是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他手一抄,便把人整個死摟在懷裡,極緊。 駱垂綺只覺頭目微眩,臉就已貼上一具極燙的身軀,很燙,頸邊相觸的肌膚灼得如火在燒一般,她微微皺眉,想抬手,卻只覺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了似的。 「垂綺,我不會放開你!不會,不會……」他如此訴說著,然而眉頭卻緊得連自己也發疼。他不要放開她,他真的不想放開她,他更不能放開她。 看著她眼底裡滿滿的疲憊與空茫,他怕極了,真的很怕,很怕! 駱垂綺忍著眩暈,眼前的物事開始亂轉起來,她閉上眼,好一會兒,才低低地道:「你走吧……」聲音乾澀而沙啞,像是由沙石磨過一般,擦過孫永航的心尖,開始熱辣辣地疼。 再緊的力道,似乎也再抓不著眼前的人,孫永航的氣力一滯,只覺一切念頭都灰了。口中乾澀,他吐出一句問,連自己都不抱著半點期待的問,就像是明知會死,也要拿著尖刀猛刺自己的心窩,好讓自己死透了一般,「……垂綺,是不是,我們之間……再無可能?」 駱垂綺扯出一笑,黑暗裡,她回望住那雙曾經明銳湛亮,而此刻是如此灰暗的眼睛,「事到如今,你我還能想什麼?」要她怎麼答?他想聽清楚她的拒絕嗎?他想從此就這麼自暴自棄給她看嗎?她憑什麼要可憐他?她憑什麼還要再處處想著他?她憑什麼那麼輕易就讓他絕情絕痛? 然而,為什麼,這麼答了,她卻不能別開凝望住他的眼?她為什麼仍小心地守著那眼底闃寂的火花? 「垂綺,你厭惡我吧?呵呵……不要說你,我自己也厭惡我自己……我什麼都錯了,卻是什麼都不想背……我是個該遭天打雷劈的人……垂綺,我孫永航此生已別無他求,只有一件,我就是死了,也不會放手!垂綺,你留下來好不好?好好活著,看著我,看著我遭報應吧!看著我不得好死!好不好?」夜裡,他的聲音如此淡渺,如此空茫,滾過了無邊的陰暗,只錯落成一汪死水,平靜,平靜得木亦不浮! 黑暗裡,駱垂綺只依稀看到他唇邊的那抹笑,就像是灰飛煙滅了般冷清。 三月十八,駱垂綺的身子終於漸漸好起來了。而菁兒——那名被杜遷同來的神醫救治過來的嬰孩,也已睜開了眼。 許是嫡親的長孫,孫騏與于寫雲到底也心中歡喜,都趕來看了,還給請了奶娘,回影苑裡又添置了一名僕婦伺候。 然而,相淵自那一日遭了杜遷的奚落之後,心中對於孫永航的這位元配妻子更懷有成見,眼見著孫騏夫婦因得奉長孫而有些冷落自己女兒,言談間便有些冷落,甚而在一回廷議時,給了孫騏一個冷釘子碰。 孫騏也不是笨人,一回冷便已覺出味兒,回府之後,對於同是有孕在身的柔姬更是百般殷勤,噓寒問暖的,還叫了於寫雲整日去陪她說話,更花重金延請了宮裡的御醫來開些安胎被益的藥方。這是三天一小補,五天一大補,一應要求,只要是柔姬想到的,全部都呈到面前,便是一時沒想到的,孫府中人也巴巴地琢磨著替她想了,再至周全。 幾日過去,于寫雲原也非常喜歡這個酷似兒子小時的長孫,但因為不喜駱垂綺,又加之相家的勢力,再想著柔姬也已有身孕在身,便也漸漸把心思折過來,對於孫菁這個三房的長孫置於一邊冷淡了。 府中下人哪個不是有眼色的,一見爺們如此,他們更樂得躲懶省事。只得曆名擔著,才不至使回影苑裡空了人。 駱垂綺自醒來看過嬰兒第一眼後,便將什麼心事都拋在了腦後,一顆心全撲在孩子身上。看著他那雙俊逸靈動的小眼珠子溜溜地轉,她便覺一身的傷痛盡皆退去,只盈了一身的滿足。 她的孩子呵!她的骨血,她十月懷胎,她痛血痛骨生下的孩子呵!她摸著孩子軟軟的胎髮,手間滿是稚嫩的觸覺。這是她生命的延續,是她的命! 溶月原本有些擔心,在看到她逗弄孩子時滿心滿意的歡喜時,溶月終於安下一顆懸得都有些發疼的心。小姐……還是比較適合過著這種平靜而安穩的日子,雖然不幸福,可終究安妥。唉…… 其實,她一直不懂,航少爺明明是負了小姐的,卻為什麼仍夜夜守在窗外,望著小姐與小公子,時而傻笑,時而黯然,看到小姐笑了,他的目中是如此欣羡,然而這麼種種,他卻只是守在窗外看著,悄悄地躲在一邊,無聲無息,不像個活人。若非她為著替小姐去催藥,她根本就不會發現那抹隱在花樹後的影子,或者,伏在瓦上的人影。 她也一直不懂,為何小姐明明綻出笑意的臉,卻會在不經意的一輾一轉間,有抹神傷瀉在眼底,一閃而過,卻是真切的存在。小姐的笑,其實愈來愈淡了,那種淡透著經久不化的痛澀,這痛澀,使得笑意是如此的牽強,如此的不堪一擊。現在的小姐,安妥地過著日子,卻已不再幸福。 日子一天天過去,比及柔姬這邊的熱鬧與喧囂,回影苑一直是清寂的,淡淡地,只是縈繞在小姐與航少爺之間,讓人捉摸不透的牽念。 小公子慢慢長大了,會纏著要人抱,也喜歡在地上亂爬,時而夾幾聲拙嫩而逗人笑的喚聲,「呀呀」是餓了,「嗯哪」是要人抱了,「啵啵」是吵著要下地了…… 溶月記得,因為這些,小姐似也終於走出了那最初的萬念俱灰,慢慢地,將全副心思放在孩子身上。開始教他說話,簡單的,一次次逗著他開口。 小公子食量很大,甫一出生,因為駱垂綺大病體弱,血氣虧損,根本無力照看,是以一直由奶娘餵養著。而後,那奶娘卻因為自家有個孩子,加之孫騏于寫雲等也都冷淡了駱垂綺,是以,對於孩子的照看並不上心。因此,更多的時候,都是駱垂綺與溶月親自去市上購了些牛身上擠兌的奶水來喂。因為小孫菁胃口特好,往往每天都要去買個一大桶來。 就在小孫菁開口能叫出個「娘」的時候,天都迎來了乾定四年的第一場大雪。雪漫天漫地地飄著,才不過半個時辰,滿院裡已是皚皚積覆,一派銀妝。 天陰沉而灰暗,簷上早掛了幾柱冰棱,尖銳銳的反著光,映得天候更冷。整一都城的大道街巷裡,早瞧不見人影。 然而偏就有一個人影,拉了頭黃牛,裹著斗篷,逆著風雪一步步往孫府裡趕。邊趕還邊罵:「娘的!這天!再隔個一天下不也成?偏偏就等著老子來入套……」他罵著,又把牽著黃牛的繩子往前拽了幾拽,「死牛!走快點行不!要不看在你還能擠點奶出來!老子早剁了你吃肉了!還不給老子走快點!」他又罵又踢,趕了幾步,又回過身來踢幾下黃牛,黃牛吃痛,「哞哞」地叫幾聲,更惹來一頓罵。 風雪恁大,幾翻吹掀了趕牛人的帽子,這一回,風一猛,將帽子吹翻在地,赫然露出一張粗獷霸氣的臉,居然是項成剛! 項成剛回頭惱怒地瞪了眼帽子,氣頭一起,也不再管,只往前拽著牛頂著風雪走。好容易趕到孫府,也不敲正門,直接往斜裡一條巷子裡一穿,來到後門處。 「啪啪啪」拍了許久的門,拍到項成剛心頭火勢愈猛,才有一丫鬟裹著棉袍跑著來應門。那丫鬟一見是去年年裡送來過些獐子虎皮的項成剛,馬上收起面上的不耐煩,小心賠笑著讓進屋裡。 項成剛冷瞪一眼,也不理,直接拉著牛就往西苑走。那丫鬟見著怔愣,卻也不敢阻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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