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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時至如今,駱垂綺也別無推辭之語,只得含淚接過匣子,應道:「爺爺,您放心吧!」

  「好!好,好……」老爺子氣力一松,這才放開了駱垂綺,歪在一邊。

  眾人見此,心中雖是嫉恨,卻也無法,只幹瞪著。

  正寂靜中,三房孫騏心中想到一事,不由討好著上前跪稟,「爹,老六還在瀛州守邊,要不,招他回來吧……」

  本是在情在理的話,誰知老爺子一聽勃然變色,就是駱垂綺也心弦一震。

  「你個……」

  老爺子欲說的話還未吐出,屋外曆名已大聲道:「皇上駕到!」話音才落,女皇一身明黃鳳袍,已推門而入。

  意料之中,駱垂綺倒不似屋內眾人般手忙腳亂,眾人亂七八糟地跪了一地,女皇卻是理也未理,只徑直走至孫楔榻邊。「孫公……」

  駱垂綺搬過一把椅子,女皇落了座,一雙已刻上褶痕的鳳目仔細打量了孫楔一眼,眉間一攏,「孫公,你……」

  「老臣體疾重症……不能,不能給皇上行禮啦……」他努力想提起上身,但已是無力。

  「孫公無須如此。你我君臣一場,早年還曾共戰沙場,此間情義,何需多禮?」女皇一歎,「唉!朕其實早就想來看看你了……」

  孫楔閉目笑了笑,「勞皇上掛懷,老臣實在罪過……近日朝局變動,老臣卻因病避在家中,是老臣未盡其責啊!」

  女皇淡淡一抿唇,目中沉靜一片,點點思量與試探,均掩在平波之下。「孫公戮力為國,朕心裡明白。此番孫大將軍凱旋回師,為我碧落安疆拓土,功勞甚大。如今四邊安靖,風波也該止息了。」

  此語一出,駱垂綺心中一定,抬眸悄悄朝女皇掠去,只覺君王那眉宇間似是展現過一抹沉定冷厲的神色,氣勢壓得極低,卻依舊淩人。看來,文斕公主就在這幾日了,只怕,就是今晚……

  正當駱垂綺心中揣摩著,一旁的孫騏上前跪稟道:「啟稟皇上,家父病危,然家中六弟已戍邊地近三載,可否准其還家……」

  話未說完,立時被孫楔喝斷,「不可!」

  其聲甚大,叫在場眾人都驚了一跳。

  女皇垂下頭來看著孫楔,目中深邃無比,語出卻是淺淡溫和,「於情,倒是要讓令郎回來看看老父了。」

  合情的話,卻非是准奏的旨,這一提果然是招了女皇的忌了。駱垂綺暗歎了聲,眼下如此情形,才調禁軍清了文斕公主這一党,朝局正自不穩。而孫家卻是聲名鵲起,一個統兵平了西南邊的大將軍還不夠,難道還要將戍邊大將也給調入都來麼?誰知道這不會是又一次的逼宮?

  駱垂綺朝孫騏瞅了眼,論理,這公公應不會如此短淺才是,怎麼這會兒居然能提出這等話來?

  「皇上,自古將者,為國守邊,為國征戰,那是詮一個'忠'字。而今,匈奴猖獗,邊地未靖,身為守邊大將,焉能為家事而廢國事?臣雖老愚,亦還未曾老病糊塗。皇上體恤之心,老臣銘記在心,感激無已。然,國之重於家,老臣不敢廢犬子之職,不敢廢國之邊境。」孫楔這番話娓娓道來,緩慢中,聲情並之,聽來感動人心。他躺著深吸了口氣,才朝一旁跪著不敢出聲的三子孫騏囑咐道:「你速修書一封,囑咐駿兒,我之身後,不必他來。他只需為國守邊,為國盡忠,便是對我行孝了……」孫楔仰面微閉了閉雙目,「如若不聽,逐出家門!」

  孫騏唯唯諾諾,應了聲便立時退下,不敢再待。

  「唉,你這又是何苦?」女皇眉宇微斂,歎了口氣,正欲說些什麼,突聽得外邊有宮廷內侍來報。

  「稟皇上,九門提督簡籬在北門外巡視時拿獲一賊,據查是景海城統衛之屬,有叛逆之心。」

  「報——」此番前來的卻是禁軍校尉,「啟稟皇上,禁軍副都尉劉梵私調兵馬,意圖不軌,都尉大人現已從軍法處之,其軍下兵馬俱已圍禁!」

  一聞此消息,眾人皆驚出一身冷汗。沒想到,室中不過才短短一兩個時辰,而天都已然遽變。

  果然,文斕公主不是對手!

  女皇輕輕站起,只手一揮,並不動聲色,「知道了。」

  孫楔至此終於是放下了顆心,他朝駱垂綺安心地瞅了眼,一口氣松了,雙目已然闔上。

  女皇回頭正待說些什麼,卻見孫楔已含笑閉目,眉心一皺,一旁的裘一翁趕忙探了探鼻息,心頭一涼又一松,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皇上,孫公已經去了。」

  眾人全是一呆,繼而不知是誰哭出第一聲,整間屋內俱聞飲泣之聲,只是因女皇在場,除了老太太無所顧忌,其餘人只得壓低了嗓子。

  女皇長長歎了一口氣,「孫公為國操勞,鞠躬盡瘁,一片丹心,可堪垂世!效遠,你叫中書舍人舒揚擬旨,追封孫楔為紫宸殿大學士,入忠正祠,配享太廟!」

  「是。」

  「我等叩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九月初八,文斕公主反事,事未發而洩密,女皇當即下令兵圍公主府。九月初九,孫永航回都,十五萬凱旋之師總算衝破了天都緊張得欲使人窒息的氛圍,似是陰霾的天際忽然劃過一道閃電,繼而天朗地闊,萬物都明朗起來。

  女皇正欲擺脫兔死狗烹之嫌,見孫永航歸來,心中大喜,立時宮中擺宴,犒賞三軍。

  孫永航早于家書中得知噩耗,終是祖父,雖不甚親,但年幼時的教導,偶爾露出的欣慰,仍在記憶裡深深紮根。孫楔,孫家的脊樑柱,人人口中的老爺子,忽然一下子倒了,沒了,這衍生出來的虛空讓孫永航一時之間也有些不適應。

  猶記得出征之前,那枯涸卻勁瘦的眼神,那語重心長的話語,以及一絲絲不自在的心疼,這些本不足為道的記憶忽然就排開了,在孫永航的心底脹開一絲兒酸,一絲兒刺痛。就如同眼前這懸覆的白挽,突兀著紮進人的眼。

  正一怔愣,一個小廝出得府門,瞅見一身戎裝的孫永航也是一愣,隨即跑上前帶著哭腔道:「航少爺,您可回來了!太爺沒了……他老人家死前,還念叨起您呢……」

  孫永航黯黯地看他一眼,長歎心頭,一時間說不出什麼話來,只往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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