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落蕊重芳 | 上頁 下頁
二七


  姚程當年被貶抑鬱而終,是因先皇臨終時的大位託付問題。病榻前的秘詔,然出來時,卻又不即時宣佈擁立皇上。皇上何等人物,自然對其有了戒心。且當時是大位爭鋒的關鍵時刻,姚程如此行事,哪還能脫得過貶謫之事?

  然知情是一回事,終因是自家親人,感情上難免有偏頗。駱垂綺之語,可謂正切中了她的心緒,因而姚氏面上更見親緩,心頭勾起舊事抑鬱,也不由跟著長長一歎。

  娘家沒落,而夫家,雖說是個王爺,且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卻還遠不如一個堂姐妹來得得勢。一味只是隱忍,如今好歹有些志氣,卻也是不通朝務,一個扶不起的阿斗!

  她實在不甘,又恨又怨,可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又有何法呢?

  正想一歎時,駱垂綺卻也同時歎了聲,眉間盡是憂苦之色。姚氏一怔,隨即明白,她也是在擔心她的丈夫,而孫家的老爺子,病體多變,說漸愈的和說撐不過幾日的都有。

  「娘娘!」駱垂綺忽然直直地朝她一跪,「娘娘慈悲心腸,求娘娘救命啊!」

  這一聲跪泣,吐得哽咽又心酸,絲絲震入人心裡,饒是姚氏情知其請,亦不免心中憐惜,忙著上前親扶了起來,「哎,好好說,好好說!」

  「娘,娘娘,您是堂堂端王妃,又和皇上公主是一家人,求您救救臣婦的丈夫吧!他,他一定不會做出那種事的!求求娘娘!」

  姚氏緊鎖了眉,也是有些為難,但因前幾句話,她只覺與眼前這位泣得讓人心酸的女子有了些親近,想放卻又放不下。「唉,只是,王爺在朝堂裡也並不是能說得上話的人。」前有信王在那邊壓著,後有文斕公主在這邊盯著,一直打在外頭的名聲,只是個喜文弄墨,不過一些文人小家子喜好,哪裡能真見得什麼真章!但凡他有點用,自己娘家人也不至落得如今這番冷落局面。

  駱垂綺輕抬起淚眼,迷蒙中帶起一層亮晃晃的水意,「娘娘,您可是皇上的親弟媳啊!公主怎麼算也只是個堂妹,又哪裡比得了您親!」

  此話似是一粒細石,在姚氏心底漾起漣漪,層層而散,漸起風波。「你是說……」

  「端王爺與信王爺可都是皇上的至親,自家兄弟姐妹,哪有見外的呢?娘娘,您想啊,就像民間分家私,一個偌大的家,要分也只有自家人的分,哪有外人來沾一瓢羹的?」

  姚氏深思起來,繼而緊緊地瞅住駱垂綺,「可是,一向暗弱的弟弟,當家的也未必會重視啊!」

  駱垂綺拭淚一笑,「哪個男兒無志氣,只是沒個好機會展示罷了。做弟弟的總有長大的一天,但沒個試身手的場地,家人也未必知道他的能幹哪!娘娘,您說是不是?」

  姚氏笑了,她總算明白到了駱垂綺的來意,也因明白,而心中隱隱蠢動,「試身手的場地?只是打穀場子忒多的人,忒少的穀子,別家人手多,只怕爭不過反沾了一身稻草。」

  駱垂綺也跟著一笑,眼睛裡卻有過一抹極為閃亮的光澤,「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這話甫落,姚氏跟著愣了愣,她看著眼前的女子,只覺耳邊的梵音沉誦俱一一退去,這片桂子飄零的禪院,似有一股噴薄而起的激昂直囂塵上。

  一番話直聊到午後,用了寺裡的齋飯,二人才依依惜別。姚氏對於駱垂綺是又欣賞又喜愛,嘴裡老誇個不停。最後還囑咐其經常去端王府坐坐。

  駱垂綺自然親親近近地答話,恭謹未因親近而變,只是笑容裡總是柔得讓人疼到心窩裡去。

  坐上回府的馬車,溶月不禁面露微笑,「小姐真行!」

  本以為駱垂綺會寬心一笑,誰知她只一瞬就臉現蒼白,纖細的手扣住了溶月的,一片冰涼。她怔怔地望著忽起忽落的車簾,喑啞地道:「溶月,我其實在賭,賭一場我根本不知道會不會贏的仗!」

  她不過依著師傅曾說過的形勢推斷:文斕公主勢大,背後還牽連著一批皇室宗親。而皇上膝下二位公主,天性溫柔可愛,旁支血親愈多愈強,這將來天下的局勢就愈不穩妥。還有什麼比謀反更能做文章的呢?

  但她不知道永航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她更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怎麼個把握、怎麼個處境。或者永航是真真的敗了,難以再勝;或者皇上面對文斕根本沒半點把握,或者皇上早就是自身難保。她不知道,她只是在賭,賭端王在朝堂上與文斕對峙所激起的波瀾。

  她沒有把握,朝局越亂,文斕才能越亂,只有都亂了,才能掀起真正驚天動地的巨浪!

  她真的已經別無選擇……

  大軍疾馳,鐵蹄帶起的塵沙飛揚在暗夜裡,和著那嗆人的銅油燃燒的氣味,讓孫永航有些皺眉。

  「大將軍——」一馬沖著他奔過來,在臨近一丈處急急一勒馬,嘶鳴聲便淹沒在一陣大隊伍行進的蹄聲中。「報大將軍!我部已抵達綿縣,未見敵兵!」

  「好!」孫永航翻身下馬,由懷中掏出一卷軍圖,就著來人湊上的火摺子攤開細看。凝眉聚神,他長指一點綿縣,再往西南緩緩劃過。

  綿縣,是為瀘州西北,再行百餘裡,將與原州相接。那正是他們此行的原目的——與原州兵相合,稍事整頓,即行反擊。如若當初就走這一條道,雖是循序漸進,也不至今日倉皇。「聞諺,當初我們由黃州喬岡入瀘州,沿灃陵直下,襲奉貢,再與陳洋聯兵……」

  聞諺把拳頭握得「咯咯」響,「大將軍!若不是那個陳洋!邵曲早就拿下了!這狗娘養的渾蛋!」

  孫永航微一凜眉,心中一憂,「只怕陳洋給的小鞋後頭,還有大來頭!」陳洋是文斕公主長女婿的部下,陳洋此舉說不定就是受公主指使,如若那般,邵曲一敗,連失三城的敗績將在朝野引起軒然大波了。

  他悶了會兒,「傳令官!」

  「大將軍。」一匹快駿立時奔至眼前,也不下馬,只靜候將令。

  「馬上將校尉佐寅叫過來!」

  「是。」傳令官韁繩一扯,雙腿一夾,立時奔離。

  「聞諺,這次要打快仗!狠仗!」經歷了戰火的洗練,孫永航的雙眸在火光中格外晶亮,透出兩道逼人的肅殺。

  聞諺並不言語,只是屬於軍士特有的堅毅的眸光也在這夜色下晶亮起來,如同最敏銳的豹子,渾身的肌肉都因「快仗」、「狠仗」這四個字而激昂起來。

  「朝廷裡現下應是內憂並起,我軍糧草不夠,只怕等不得這個月的補給。」孫永航一把奪過聞諺手中的火摺子,就往道邊的地上,將軍圖鋪開。銅油薰出的煙頭刺得眼睛鼻子都有些難受,他抿了抿唇,複又劃過那條線,「聞諺,你讓佐寅的隊伍繼續往綿縣作戰略佯動。你率餘部隨我直下宜晴,沿灃陵再迂回至長泉去!」

  聞諺聽得一詫,「大將軍,這……」不是已經在長泉的府衛都督那兒吃了個大虧麼?怎麼還能在他手中借得兵來?

  「我軍敗績,又是在長泉吃得虧,但凡有主意的人都想著我軍得往北求援,那西滇軍定也這麼想!我軍行到了綿縣仍未有動靜,顯是敵軍想誘我深入。」孫永航一頓,雙目耀過一燦絢亮,將話轉至長泉的陳洋,「這一次,如果陳洋稍有異動,就將其就地正法!」

  聞諺又是一驚,「大將軍,那長泉府兵呢?如何統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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