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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菩薩真的顯靈了……一口氣剛剛松下,這才發現早已汗濕透背,那束腰的蒙古長袍黏黏地貼在身上。

  悄悄側眼,只見那一個棗紅色的小點在南方的盡頭閃爍跳躍,即刻消失不見。心裡滿滿寬慰,安全了……至少帶著救命之寶的素倫能跑掉。他安全帶走了那屬於我的最最寶貴的東西……他的「信」,還有我的……「太平」。

  閉著眼想鎖住眼裡的濕潤卻始終抑不住串串珠淚滾落,頓時洇濕了胸前那片衣襟。

  「薩薩,你是薩薩?」

  直到下了馬才知道這大鬍子男人好是高大彪悍。看周圍的人舉止態度這以豹皮做帽飾的人估計就是這群賊人的頭目了。他有著一雙似鷹隼般鷙猛的眼,沒被鬍鬚遮擋的部分暴露出來的粗礪線條正如那最最堅硬的花崗石刻。這個人外表看起來……很危險。

  我吞了下口水,微微掩飾自己的焦慮不安。聽起來他和那塔拉爾城主的女兒非常熟稔淵源不淺,但為什麼卻又相見不識,沒揭穿我這個冒牌貨?

  接下來我該如何自處?這個人又是誰?一個個問題浪潮般瞬間襲來……

  怎麼辦……怎麼辦……難道就要命喪在這廝之手?我還沒有見到燁兒脫離危險,平定準葛爾。一統天下。我不甘啊……

  我恨你!大鬍子!我恨你這個半途殺出來的程咬金!願賭服輸,如果今日果真死在你手上,就算做鬼我也自會看著皇帝為我復仇的那一天!

  瞅著他一步一步靠近的塔一般的身影不禁悲從中來,潸然淚下。

  「薩薩?」他走到我跟前站定,蹲下了那巨大身子,頓時在我身前籠罩出一蔭清涼,把那烈日的灼熱掩去了大半。

  抽了下鼻子……很陌生的味道,那刺鼻的皮革味夾雜著汗味還有屬於這大漠特有的風塵。他伸出手來,似要撫摸我的髮辮……當時在馬車裡匆忙中結上的辮子此刻已約顯鬆散。

  「你走開!走開!我恨你!我恨你!」這野人想「碰」我!像是被燒到般斷然拂開他的毛手,心裡一急語無倫次地嚷了起來。含著淚朝他狠狠瞪去。

  「別哭,薩薩!別哭!我來晚了,我不知道塔拉爾城……已經……城主和夫人可好……」他見我哭泣有些手忙腳亂,連連安慰。

  呃?見他有些歉意著笨手笨腳安慰人的樣子,心裡一動……正愁開鎖呢,這就有人及時給我送來鑰匙。那……且就順著他說吧。

  「城破……家亡……我一個人……」我哭天喊地,傷心得連連發哽,幾個字幾個字地從牙縫中擠出,像是悲傷已極。

  這眼淚倒不是裝出來的,我現在是真的害怕,害怕這個「毛」人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發現我是冒牌貨,一把捏死了我。更擔心我這蹩腳的蒙語穿幫,只能說簡單句和一些單詞的我只能邊想邊說順便加上……哭泣。

  「別哭,別哭,我不問了!唉……你隨我先回孟納爾吧。我們先和姐姐匯合然後再作定奪!清朝皇帝屠你家的城這個仇我們一定會報的!」

  「孟納爾?」我仿佛在哪聽過這個地名,苦苦搜索著記憶中的只微片語,好像聽玄燁嘴裡最近常常提及……那定是漠西蒙古的一處地方,他還有個姐姐在那裡,聽他口氣那個姐姐麾下應有不少精銳兵士,不然談何向清朝皇帝報仇。

  「你不知道孟納爾?」他詫異道眼睛微眯打量著我。

  不敢正視他心虛的眼,我眼神一寸一寸往下溜,停駐在他那亂草一般的大鬍子上。

  他見我眼光所及……疑惑頓解,舒開了眉,朗朗笑出聲來。

  「敢情你把我給忘了!也是……五年前我們訂婚的時候我還沒蓄鬍子。」

  嚇……訂婚……我一個激靈,嚇得忘記哭泣只是楞楞地盯著眼前這個「毛」人……

  「我是你的未婚夫穆夏!幾年不見你就長大了……不少。」他在我身上掃了一圈,咧開了嘴笑道,那淩厲的斜眉此刻高挑,笑得燦爛而又愉悅。

  113.薩薩

  當南半球是夏天時候,北半球就是冬天。

  正如一些人正在享受燦爛陽光的時候,則必有另一些人在寒風中簌簌作抖。

  黃沙漫漫中一直往北行進,離穆夏的臉色越來越燦亮,就如同這晴暖的豔陽。而我卻是越發寒冷猶如掉進嚴冰深窟……因為我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有他姐姐的身份。

  君子成大事者,必須當機立斷,拿得起放得下,毫不遲疑。我雖不是君子卻也對半月前的那次「決斷」絲毫不悔,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還是會讓素倫代我回京報信。

  當視覺裡不再充斥著本以為永遠無止境的漫天黃沙,枯萎而猙獰的胡楊;那屬於生命的綠就像魔法一般突然間跳脫出來,這才發現……我們早已出了戈壁。

  又見草原……

  漠西草原的初夏比京城來得要晚上許多,美麗得如同仲春。

  風偶爾輕輕地疏過白樺林,吹出口哨似的嘯音;偶爾經草叢中掠過,發出沙沙的聲響。絨毛一樣碧綠的草甸子上正盛開著深紅的刺玫、淺黃的二葉舞鶴、雪白的鈴蘭、天藍色的鳳尾菊、還有和陽光一樣明媚的金盞蓮……各種各樣的野花散發出來的芬芳在風裡輕輕搖曳,沁人心脾。

  若不是因為身邊還杵著塔一般的「敵人」,恍惚中我以為是隨玄燁到了春天的南苑或者木蘭。

  「前面!前面你看到了麼,那藍色的那片就是準噶爾的母親——克魯倫河,漠南塔拉爾城長大的你定是少見過這樣大的河流吧。」穆夏指著那片幽藍對著我說道。

  這些天來,我這個冒牌的「薩薩」立秉著多說多錯,少說少錯,沉默是金的道理,每每無視穆夏友好的搭訕只是孤獨地呆在馬車裡偶爾撩開車簾看下外面。許是因為我城破家亡,悲絕哀痛,他雖有些悻然卻也無見惱意,這十餘日行來,倒也相安無事。

  「那邊,翻過河的北岸那幾座山就算是到了孟納爾境內了。」

  在車裡就聽到有水流的聲音,索性出來,換上一直系在車轅上跟著馬車行進的那匹伊犁馬。摸摸它黑亮的鬃毛有些心酸……如果還有什麼留有大清的印記,除了這車,就是它了。朝升夕暮,物是人非,人生的際遇猶如戲劇般……無常。

  克魯倫河雖沒我想像中來的寬廣,倒是清澈見底,水流極緩,水面倒映著藍天白雲不注意看幾乎不能覺察到河流在流動。

  大約五、六十米寬的河面浮冰並未散盡,水晶一般晶瑩地蕩漾在河上,隨著水流的潺動反射出那本屬於太陽專有的旖旎光華。

  久未見人煙,驚訝地發現對岸炊煙嫋嫋,有不少蒙古包駐紮在那裡,及膝的草間偶見閒散的牛羊,這個世界有人居住的地方就代表離繁華不遠,克魯倫河儼然就是個分水嶺了。

  「對面的可是穆夏將軍一行?」見到對面百餘人的隊伍,一個聲洪如鐘般蒙古武士帶著幾名小卒騎馬淌水而來,激起清脆悅耳的「嘩嘩」水聲。

  「正是,你是何人?」

  「卑職特奉阿努可敦和可汗之令在此迎候將軍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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