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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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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三月十八,皇帝的聖壽節恐怕是他有生以來最為簡陋的一次。在朔漠的條件自是不能與宮裡相比,但就算是黎民百姓逢個節慶過個生日也要吃頓好的吧。可皇帝毅然拒絕了準備在軍中為他慶祝聖壽的將士們的好意。那夜風雨交作,他不入行宮安歇,卻雨服露立,俟眾軍士結營完畢,與營中軍士炊飲同膳。 「皇上也不聽奴才們的勸,看著將士們一個個駐營完畢才進膳,吃的……吃的……嗚嗚!今天是聖壽節啊,奴才該死……」小九子抹了把臉上夾雜著雨水的淚,語不成聲。 窗外,雨好像來得小了,不似方才的狂急肆意。那牛皮帳篷發出滴滴答答的聲,如鼓槌敲打一般清脆,頻率卻是慢了下來。 「吃的什麼?」 「窩頭,就一個窩頭!奴才送上去潤口的奶茶皇上青著臉看也不看一眼。」 「哦。」 「宛儀,您不去勸勸皇上?今日是聖壽節,歷朝歷代別說皇帝,有哪個王爺將軍試我們皇上這般?就算是市井小民過個生日還割兩斤肉打幾兩酒樂呵樂呵呢。」 「嗯,知道了。」眼眶漸漸發熱,我別過臉去。 「宛儀您……」他見我漠然不語,有些發急:「您不心疼,奴才還心疼呢,可奴才的話皇上聽不進也不願意聽,求您……」 我不心疼?那人從小到大可是個聽得別人勸的主兒麼? 轉過身去抹了一把濕濕的臉頰。就算與他親密如我,在他卯定著要做什麼的時候,卻沒有我置喙的餘地。他定是有他的主意,一向如此。 連日行軍,最近就算是入了大漠了,沿途不是沼澤就是戈壁,雖然冰雪已融,但卻見不到幾根駝馬能吃的青草,草芽子跟嬰兒的胎髮一般又疏又細。漠西遠比京城更冷,後繼那些運輸行李糧草的馱馬卻毫不見影,目前還未入沙漠,用水方面倒是不缺,掘地即出,可那糧食…… 在戈壁沼澤行軍還算好的,起碼野兔、野羊、獐麅偶爾能見。身手好的騎射准的將士們多多少少能打點肉食以補存糧之不足,至少還能吃得飽。我就見過玄燁在馬上拉弓連發,那兩隻雕翎羽箭連中一對野獾,當下就叫隨軍的禦廚拿去改善幾位隨中軍親征的大學士的伙食。可現在已臨界沙漠與戈壁的邊緣,再往西行變是寸草不生的朔漠,缺糧缺水缺草的由皇帝親率的中軍就這樣毫無準備的涉沙而入? 「皇上現在在哪?我去看看。」拿過安順手裡的帽子,外袍穿戴好我掀簾而出。 雨漸漸停了,可風卻是大了起來。 遠遠走來,途經以繩結營的層層環城般的帝帷、內城、外城等御林軍、八旗兵、綠營軍等拱衛的巨大環城駐軍營地,那邊有片空曠地帶,百千隻火把被騎兵高持,映出了重重寶扇龍幡,那正中高臺上戎裝肅立之人,可不就是當今天子康熙皇帝。幾位大將軍和幾十名御前侍衛兩邊排開把玄燁拱衛在中央。 「安圖侍衛說皇上今夜召百戶以上的軍佐在這裡訓話。」小九子走在前面微勾著身子低聲道。 不知道前面他說了什麼,只聽得三呼「萬歲」聲如雷如鳴,一身侍衛裝扮的我跟在小九子後面瞅著機會這就混進了將士們的隊伍中。 「朕昨日看了邸報,山東、山西、江浙、湖廣、四川、湖北、湖南的糧食均是長勢喜人,今年定又是個大豐之年!國庫的糧食多得十年也吃之不盡,我大清正是開國以來從未有過之興旺之時!我軍乏糧,不過是前些時連連霜雪阻礙了糧道,運糧的車一時接濟不上而已。」 許是有些激動,高臺上的皇帝又往前走了幾步,揚了下手繼續道:「撫遠大將軍費揚古率西路軍前些日攻下了部屬於準噶爾的塔拉爾城,已報初捷,時乃天佑我大清國運昌祚!」 「我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佇立在夜裡陡峭春寒中,滿、漢、蒙八旗將士熱血沸騰地齊聲高呼,那陣陣山呼如浪潮般一股蓋過一股。他們本就是能為家國拋頭顱、灑熱血,以戰死沙場奮勇殺敵為榮的大好熱血男兒啊。不管哪個時代,軍人都是這般吧,純粹、熱血而又率直,于家是棟樑,于國是保護祖國不可侵犯的「長城」。 玄燁壓了下手,訓練有素的將士們即刻安靜下來,只聽得北風呼嘯的嗚嗚聲。 「朕此戰乃是為了天下一統,師出有名,徹底根絕亂我中華之禍根!不過,讓保家衛國的你們挨餓受凍朕心裡難過啊……比朕自己挨餓更難受……」說到這裡,玄燁低下了頭。 只聽得身邊一片片唏噓之聲,我的眼也瞬間潤濕。 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可身邊那高我一個半頭看那穿戴也至少是個參將模樣的的長髯大漢也情不自禁地抹了把老淚。 「明日伊始就要進那水草不生之朔漠,在等到糧草抵達之前中路軍不可棄等待我們會師的西路軍而不顧,駐留停守不前。所以,自明日起,從將軍到馬夫小卒一日僅供午間一餐,直到後繼糧草來援。朕也與大家一樣日中一餐……咱們有難同當!君臣同心!」 皇帝要和大家一起挨餓! 皇帝也要和馬夫小卒一般日進一餐! 場中眾人皆面面相覷,懷疑自己耳誤……卻見,高臺上衣著錦袍的大臣和戎裝的大將軍跪滿一地,連連磕頭勸告皇帝,這才相信。 一時,將士們黑壓壓地跪滿一地,腰刀馬刺碰得叮噹作響,無不痛哭。 早已泣不成聲得我也跪了下去,我理解他們,理解這些在死亡和鮮血面前都絕不會皺眉的漢子,理解這些從血裡殺出來屍堆裡爬出來的將軍。 「做人臣的,君憂臣勞,君辱臣死。」這是每個為人臣者自小受的教育,讓自己效忠的國君挨餓,估計比當面打了他們的耳光,用刀子捅進他們的身體更為難受。 遠遠地看到他頓了一下,擺擺手示意跪勸的大臣起身,高聲道:「別說我軍糧草在後即將運到,就算果真無糧,朕就算吃沙飲露也定赴土拉會師之約。從朕的將士,朕已令人記下你們的名字,今日有難同當,來日自然有福共享!朕不會忘記爾等和今日之誓言!天下一統是朕多年的宿願,他日,待我軍凱旋朕定在五鳳樓上準備好慶功酒與諸位同飲!」 「誓死追隨我皇討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那早已讓我熟稔的地動山搖的呼喊,整齊而又洪亮,激越而又堅定。 高臺上,皇帝長身而立,俯瞰著下面這些願意把生命交付出來的男兒,紅了眼睛。 這夜……寒風冰涼,有一種東西滾燙的東西雖然無形,卻溫暖了他們的心。 這夜……熊熊的火把照亮了每位將軍、佐領的淚眼。 這夜……英雄淚,不輕彈。 戈壁,來自于蒙古語裡的「草木難生的土地」之意。亦稱「戈壁灘」或「戈壁沙漠」。 這裡,從來不屬於草綠青翠,土黃色才是它永恆的主題。 春季,本是百花怒放,草長鶯飛的美好季節。遙想京城,現在只怕宮娥們已換上了疏麻窗紗,只為了防止那漫天飛揚的柳絮的打擾。 宮裡的蘭兒、小七、額真……不知道她們在做什麼,會不會此刻也想起我,就如同我現在惦記著她們?代皇帝督朝的太子……他,又在做什麼,他……會不會偶爾也想起我……呵,我又開始犯傻,搖搖頭抹了把汗。 真是「早穿棉,午穿紗」的典型沙漠氣候啊,太陽才剛出不久,已然烤燙了黃沙,現在就熱得很了。 極目晴空,天藍如碧,卻沒有一絲絮雲。大漠蒼茫,金色的細沙夾雜砂磧起伏連綿浩浩無際,礫石遍地,這便是廣袤而壯觀的瀚海戈壁。駱駝刺、胡楊和因風化形成的的花兒一般的鹽鹼石頭花就是這荒漠上最美的風景。 在朔漠中連日行軍,雖偶見濕地、水窪,大軍的腳步卻是停也未停,該補水了不是嗎?本是不解,問後卻知那都是些鹽鹼地,連草都不長的地方,水又苦又澀自是不能飲。 皇帝雖下了詔令每日每人只供一餐,省下兩口食物希望這樣能支撐到達土拉會師之地。不過……卻是缺水,人馬都需要水,不管怎麼省儲存的淡水依舊消耗巨大,不過……今日貌似有好運氣。 「您看,這個草叫做木木。它葉片清香,可以用來做餡做菜,那莖杆卻是酸中帶甜適合煮粥。」 這叫阿海的蒙古族小侍衛是今天素倫安排過來幫我忙的,看著年輕,現在卻儼然是我的老師了。他撥出一株有著橢圓對葉的草,掰下一片那嫩綠的葉子,講解地非常認真。 今日大軍找到一片濕地,半靴高的那片綠中帶黃的青草中居然還掩藏著一條貨真價實的小溪。縫一般的細流自西北自東南潺潺而下,不甚大的水流之音此刻聽來卻無疑是天籟。鞠來一捧淺嘗竟甘甜似泉,難怪今日皇帝下令在此地駐紮補給飲水並休憩半日。 「能讓素倫大人叫我來陪您,嗯……挖野菜,敢情您是位將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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