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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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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莊太皇太后不願意去盛京與自己的皇帝丈夫皇太極合葬在一起,那晚,我還記得她苦苦哀求孫兒——康熙皇帝直到玄燁妥協,不得不答應。但是關於老祖宗的最後下葬哪裡卻給玄燁留下一個大難題。 清皇陵(今天的清東陵)是入關後的第一位清朝皇帝順治為自己和後世子孫選擇的陵寢之地。據說是風水學上的最最上等的風水寶地,所謂「龍穴砂水無美不收,形勢理氣諸吉鹹備」的山川形勢,達到「天人合一」的上吉意象。 這塊寶地尋覓勘探出來之後,朝廷即派軍隊修築以紅色朱砂所制的風水牆圈禁起來。可老祖宗的身份地位比當初修造這個陵區的順治皇帝地位還高,這寶地裡陸續要進駐的不是她兒子就是百年後的孫子,曾孫子……她,以太皇太后之尊卻又能葬在哪裡? 玄燁考慮再三最後決定讓人把在紫禁城慈甯宮,為祖母新建的那個她最喜歡的寢宮拆了,按照原樣移到清東陵,並選擇在風水牆邊的大紅門左側重新拼裝起這個宮殿,並把祖母的棺槨安放在大殿裡,還名叫暫安奉殿。東即左邊代表尊貴,另外選這個地方玄燁也是煞費了一番心思,清朝大臣們到祖宗這兒謁陵必須經過大紅門,先從輩分最高的陵祭拜,孝莊文皇后地位最高,所以第一個就得到暫安奉殿祭拜。 至於……為什麼老祖宗的梓宮一直供奉在暫安奉殿皇帝卻遲遲不願讓其入土封陵,我雖沒問過他,不過卻能理解他們的祖孫之情。 他愧疚,是的,愧疚。 雖然在祖母瞑目之前被迫答應老祖宗的最後一個請求,他也明白原因,可是他卻不願意,不願意自己的祖母把一生都奉獻給了丈夫、兒子甚至孫子的江山社稷不說,就連死……最後也要委屈自己。 「祖母不想葬于盛京。祖母願永遠看顧你和你皇阿瑪,生前為你們看顧江山,死後為你們看顧陵園。」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己巳,那一天清晰得如同昨日。我耳邊似乎仍能聽到老祖宗在病榻上劇烈喘息著那語不成聲的話語。 歷代皇后都是與自己的皇帝丈夫合葬,這是莊嚴的祖制,是規矩,是倫理,是綱常。 她心裡是真不願意麼?不是,我輕輕告訴自己。 忙著犒軍的皇帝今年沒有親自來這裡,我避開了忌日那天宗室皇親魚貫而來的紛雜,選了今日代他祭祀。 叫宮人把祭堂上已經不甚新鮮的果物換掉,另把帶來的三盆水仙花,四缸玉梅擺進了殿裡,頓時,花果香飄。 「老祖宗一直是愛花之人,可惜冬天沒什麼花兒可看,待得轉暖,皇上凱旋而歸時,到時百花開放我們再來把這裡裝扮得和當年慈甯宮花園一般。」 讓蘭兒擺出乾清宮大嬤嬤的架子來給那些個守陵的太監安排日常大小細微瑣事,並和他們商議準備在殿后新辟出一個花園。 給額真使了個眼色我緊了下披風,從後門走出殿外。繞過正門那些正肅立等待的鐵面侍衛,出的風水牆來,往西走了幾步。果然,那裡正停著輛馬車等著我們。 該去……看看她了。 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鳳凰生於南海。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多麼神奇的百鳥之王啊。 記得她最愛的樹,就是那鳳凰的棲木……梧桐。 離風水牆老祖宗的暫安奉殿大約五裡地的西邊有座小山,這裡有位故人,每次來祭奠老祖宗都是和皇帝成行,這次……我終於如願。 「多格,還有多久能到,你可有記錯。宛儀可穿的是旗鞋,這高高低低的山路要給崴了腳回去你就等著萬歲爺撕了你的皮吧。」額真也是一雙高底子的旗鞋呢,看她額上已沁出汗珠,走著定是吃力。 「多格,就快到了吧?額真你自己小心著腳下。」我倒是有安順扶著,那丫頭別崴了腳才好。 才下過雪,這山道即被白雪覆蓋,我們走得一腳高一腳淺,步步驚心,生怕一腳踩空。 快到山頂了風越發大了起來,呼呼地刮在臉上,風刀霜劍,果真如刀子一般。 不過……來這小山的不只是我們。 這山道潔白的雪面上留有一軋新印,腳印大小看來定是個男人。這荒郊野外有人來這裡,不會是看風景吧?心裡一凜,與多格對望一眼,見他按住寶劍神色自信卻又警惕,對著我點點頭,我心下頓時大安。 多格是素倫手下的親衛,御前三等帶刀侍衛。二十九年那次隨皇帝親征,是血裡殺出來,屍堆裡站起來的漢子,一身的武藝。最近被素倫提撥也深受皇帝信任。呵……信任,即是說我今日之行怎麼也瞞不過皇帝陛下的慧眼。 「宛儀?還上去麼?」他微一躑躅,判斷了下,問道。 「皇上和素倫大人既然敢派你這次來護衛我,自然曉得你的本事。去吧,有你在我身邊,怕得什麼來!再說,沒准是個閒人在看風景罷了。」我對著他笑道。 「那讓奴才走在前頭。」我那一番話似讓他十分受用,許是為了讓我寬心隨即又道:「看腳跡深淺,這人是個習武之人,不過……」 「不過就算來十個這樣的,多格你定也能對付得了了吧?」額真插嘴問道。 不善言辭的侍衛楞了一下,只是輕輕「嗯」了一聲,隨即轉過頭去,可那側面,耳根卻刷地紅了,紅得就如同這冬日的午後暖陽。 呵呵……一個好容易害羞的漢子。 「多格!你看是那棵梧桐麼?」我指了下突然冒出來的一個樹影,快步走了幾步想看清。 「沒錯的,上回素倫大人派我帶人來種這棵樹,就是這裡了。」 他說的那棵梧桐……極目望去,對的,就是那棵……記憶中那夜幕中的暗影與之重合。 只見那梧桐虯枝蒼勁,腰身粗壯,冬季的嚴寒讓它褪去那屬於夏日的清翠,徒留幾片枯黃的殘葉被新雪半覆半掩。 梧桐下有一丘饅頭狀的突起,被皚皚的白雪覆蓋,前立一青石碑,是座墳,是她的。心中喟歎,果真到了。 一人長身而立,被山上的風吹得衣袂嗄嗄作響,正是那個我們在路上猜測半晌,讓我們如臨大敵的人。 聽得我們踩雪而來的「匝匝」聲,他轉頭過來……那眉,那眼,那服色繡紋…… 居然是大阿哥直郡王胤禔. 「皇嬤嬤,我等你好久。」見他眉毛眼睫、身上、發上俱是白雪,不知道已在這裡佇立幾時。 「你怎麼知道我要來?」有些奇怪,他來這裡是等我還是……轉頭看向那青色石碑。 「山東巡撫張汧之女張如妍」石頭上這短短的一行字的下面就是這個曾經的絕代風華最後的歸宿。 只是山東巡撫張汧之女麼?就這個身份麼?好像一切就仿佛回到當時初遇,一切從頭開始,她不再是紫禁城裡的貴人,不再是儲秀宮的主人,只是一個青春得讓人歎息的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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