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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一向聖明的天子卻並不是面面俱到的完人,這摺子就被護短的皇帝扣住留中不發。沙穆哈不知道是吃了什麼壯膽第二天硬是楞著頭不顧聖意在朝堂上當面參了一本……駁龍鱗的結局可想而知,禮部尚書之位被易這樣的後果成就了他的「言官」清名。

  生活不僅僅是晨風夕月、階柳庭花般的詩情畫意;月兒也不總是圓滿豐盈,也偶爾如袂似玨。

  六月下旬,隨皇帝搬進了暢春園的我和一行乾清宮大小丫頭們迎來了一位屬於我們的貴客……那早已嫁了如意郎的冬兒。

  特地叫她帶著已逾三歲的女兒進得園子來。那粉粉嫩嫩的女娃兒天庭飽滿,面如滿月,讓我十分疼愛,一把抱住了就不忍放下……午膳的時候抱去了澹甯居央求天子金口御賜了大名:如月。這才準備放他們母女回府。

  園子裡幽靜涼爽,花木扶疏,雅致美麗,本想留他們小住,可就算不似在那紫禁城裡規矩森嚴,但這也畢竟是皇室離宮御苑,他們又不是皇親,再是不舍也不可能留她們過夜。

  「宛儀,冬兒能進得園子來帶月月見您一面已是福氣,更沒想到這丫頭還有聖上賜名這樣的天大喜事。高興得我只怕……只怕這孩子受不住,折了福。」

  後湖的鳶飛魚躍亭是一座建在湖心堆石假山的四角亭,湖中種植著各色荷花,粉白、粉紫、粉紅、純白……襯著青翠欲滴的碧葉煞是賞心悅目。陣陣蓮香被輕風徐徐送來,沁人心脾,是我夏日裡最喜歡的亭子之一。

  小月月已在我懷裡睡得香甜,不知道夢到什麼,敞著嘴巴甜甜地笑著。大概是與食物有關吧,因為我聽到匝巴嘴的聲音,低頭看來,左手臂彎處那片薄紗已是被她口水溽濕。

  「換我抱吧,這丫頭把您衣裳弄髒了呢,別看她小,吃得身子鐵一般的沉呢。」

  「不妨,小娃娃的口水怎麼是髒呢,呵,你這女兒生得乖巧,睡著了的模樣也是可愛得緊。」

  曾經……我也記得也有抱過這麼大的一個女兒;

  曾經……我也像今日這般怎麼看她也看不膩;

  曾經……她也愛睡覺的時候流口水,醒來還總會掩飾地狡辯是夢著好吃的了。

  「看您這麼喜歡孩子,宛儀怎麼這幾年沒給皇上生個阿哥公主?」

  「有過。」我淡淡地笑道,卻見她驚訝地挑高了眉毛,又了然的眨眼,呵,她定是誤會什麼了。

  不但有,我還兒女俱全。兒子……那張臉突然在腦海裡模糊起來一晃而過,反而,久已不見的喜兒的影子益發清晰起來。

  我的公主早就出落得亭亭玉立,聰慧機敏,我的驕傲,也是大清的驕傲。她……就是嫁得太遠了些,俄國西邊據說有戰事,她隨尤裡到了歐洲。前年收過她一封輾轉了兩個洲不說,時間跨越了一年多時間才到的信,若真如信中所言,那她的人生遠比我的精彩。這丫頭大言不慚地居然說她要做羅刹國的女將軍了,真真匪夷所思,別說我了,連燁兒都不怎麼信,可細看那筆跡果真出自那劣女之筆。

  想到這裡,不免微笑。冬兒見我這番神態也跟著笑笑:「您說的有是那年在內務府,宛儀好像就身懷有孕吧,可冬兒直到出宮也未見……」

  「誰說我有孕?」真是奇了,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啊……記得你胃口不怎麼好,還晨吐。」她囁嚅著小心觀察著我的臉色。

  「吃牢飯,胃口怎麼會好?飯菜不對胃口自然難免噁心嘔吐。那次有人在碗底給我寫了兩個字叫我『吃完』,我就把那大肉丸子給吃了,雖有些膩,不過當時卻覺得是美味。」

  「啊,什麼肉丸子?」

  我覺得有些奇怪又問道:「王驢子劫車的前一天你沒吃到那肉丸子?」

  她楞了下隨即搖頭。

  那即是說就我一個人有這樣的待遇?

  回溯了下已經深深鐫刻在我腦海裡的那幾日片斷記憶。有人叫我吃完明知道一吃就發膩嘔吐的大肉丸,然後我吐了,這樣引來張貴人探監,然後莫名其妙地提前被押送去慎行司,路上王爐子劫車交貨,遇到取貨人——岳公公……這丫頭代我挨了一鏢……恭親王府……

  也就是說我的一次嘔吐讓冬兒彙報給了她的主子張貴人,才會促使後面的事情發生。

  看來張貴人不過是剛好冒出來頭來做那借刀殺人的「刀」而已罷了。有這麼一個人竟然知道這麼多秘密,知道張美女只是皇帝的幌子。那他的重點是我呢,還是皇帝?還是……

  這宮裡還有別的人想除掉我……身上頓時冷汗涔涔。

  會是誰?快速的把身邊的人細細理了一遍,這些與我親如手足視同家人的人怎麼可能會害我!不是身邊的人又不可能瞭解我的底細,皇帝的秘密!

  最可怕的是,這事已經過去五年!換句話說某人想除掉我,當年卻殺出來個岳公公導致他計劃失敗沒能如願,那現在已經平靜的過去了五年,這已動了殺機的人會放手不幹嗎?

  不,他不過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罷了,也許,他正躲在暗處,伺機待發。

  天氣就像這心情,剛還晴空萬里,不知道哪跑來的一大塊烏雲蒙蔽了太陽的眼睛,光線黯淡下來。一晃眼,蒼暮漸起。

  清溪書屋外,那幾簇江南移來的翠竹隨風輕擺,風來疏竹,海潮一般的簌簌聲過後透出書屋的卷棚瓦頂的一角……一排橘色的燈籠在這蒼茫的暮色中緩緩搖曳,就像那水墨畫中忽來的幾筆亮紅。

  可心情不好再美麗的景色也吸引不住目光的些許流連。跨過腳下的白石橋,我穿廊而入。

  他果然在這裡……除了幾名腰闊膀圓的御前侍衛之外,那肅立在門口的可不就是堪稱皇帝影子的總管太監小九子公公。

  見他正對著我擠眉弄眼……有人?

  「皇上和覺羅舒恕和鄂羅順在裡面……」他掩著口俯在我耳邊小聲道。

  舒恕和鄂羅順?鎮南將軍舒恕這位老將軍是三藩之亂時期立了大功的老臣,這名深受皇帝信任的將軍一直鎮守在南方,今日進京只怕不是僅僅來「恭請聖安」吧。

  至於鄂羅順也是名武將……又有戰事了?

  如今的康熙朝是百年難遇的安寧盛世,一直能讓皇帝心生芥蒂的就是二十九年那次「痛」。于公于朝廷是失舅父佟將軍之痛;于私於他應該還有失去……胸口那塊粉紅印記突然變得滾燙起來,似能感受到當時他的心痛。

  準噶爾部,還有那噶爾丹……就像長在帝國動脈上的毒瘤,一直是皇帝疼痛的來源。

  記得歷史上皇帝陛下親征了三次,自己已經歷過一次,另外兩次雖不知道具體在什麼時間,但現在看來他已經準備動手除瘤了。

  表面上是換兩位將軍駐地,知他如我,呵,這人向來不發則已,有時候甚至看似漠然,但是一旦發作必是動則驚人。

  這著名的二征,快了。

  一張光滑的麥色臉龐在我腦海中浮現,還有那雙大大的褐色杏眼……我們是朋友,可是命運卻讓我們的男人成為敵人。

  一片片絮白的雲彩一樣的東西包我緊緊包裹,為什麼雲朵也會有重量?

  正在好奇中,身邊那團最大的棉絮一樣的雲彩瞬間被染上了顏色,由淺至深的藍霧慢慢向四周洇散開去,一張臉凸了出來。

  「記住!是赫舍裡家的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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