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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門口幾聲應諾後進來兩個小太監,一人拿抹布搽拭我「房間」裡唯一的小桌子,一人開始布菜。4大盒子的蒸、炒、燒、燴菜,另加兩碟子點心和一壺酒。

  可我明明已經吃飽,這些東西雖然色香味好讓我心下一動,可是胃裡那殘留的食物卻在蠕動,不爭氣的打了個嗝,我用手極力掩住。

  她見我手捂著嘴掩飾的樣子,拉了下嘴角,笑意更深了。

  玉一般潤潔的手指撚了只粉彩填藍纏枝牡丹紋的薄胎瓷碗,和配套的淺碟到我面前。那修剪得整齊美麗的指甲上塗著淡淡的丹彩,可吸引我的卻是那粉彩。

  康熙粉彩……進牢裡這許多天已經久未見過這麼精緻的器皿了。職業習慣地翻過碗底看那落款的青墨款識:德馨堂,三個字端然在上,讓我心輕輕一跳。

  記得去年香港的佳士德拍賣會拍出一隻同款的粉彩填藍纏枝牡丹紋碟子可是四千萬人民幣的天價,一向不十分對瓷器收藏品感興趣的我咋舌之餘卻因為那次奇跡關注一下那件寶貝東西。記得專家說除了它本身的藝術和歷史價值外還因為「德馨堂」這款識的三個字讓這東西價值倍增。

  「德馨堂」據說「德馨堂」是康熙年間的宮用高檔瓷器的專用款識,因為每年僅出十餘件,件件當屬當年的珍玩,「德馨堂」的瓷器外觀富貴而秀雅清麗,這偏女性化的圖案設計決定它只用于皇帝賞賜給親近的後妃做為——「賞品」。

  自我住進乾清宮以來見到的高級瓷器除了作為「賞器」外的宋代名窯瓷器外,見皇帝用的物事也大都是宮廷造辦處的公用款識,這後妃專用「德馨堂」的物事倒是頭一回得見。

  看來,康熙還真寵她呢,這東西都能隨意拿來做日常用具,證明她能擁有……許多。

  「不過是皇上賞的幾件物事罷了。」她瞄我一眼說得輕描淡寫,素手微抬斟滿一隻青釉的小杯:「來,給姐姐斟上一杯,祝姐姐……」頓了一頓,眼睛微微一瞬,繼而帶笑:「身體安泰!」

  吃人嘴軟,拿人手軟,無功不受祿的道理我還是懂的。更別提和這人……才第二次和她見面而已,此刻又在獄中,就算要我幫她做點什麼事情,也得看看現在我是否有利用價值不是?

  我嘴巴一咧想說點什麼,見她殷情敬酒而來,又不好直言拒絕,便道:「茉兒是三寶弟子,早已皈依,居士五戒就有不酒戒,這個……不知道貴主子今日為何這番盛情?」

  「自打二十四年我們一起進宮以來,姐姐一直就叫我如妍,怎麼突然見外起來?」她見我不語,拉了下嘴角:「難道,懷疑我還在這酒裡下毒不成?」

  她輕笑一聲,拿過我的酒杯一飲而盡。

  奇了,我都不認識她,怎麼會懷疑她給我下毒,這個年代的女人的思維都這麼奇怪麼?難道……又是源於我失去的那段記憶,我以前「招惹」過她?

  倒不是懷疑那酒有問題才不喝,見她行事這樣灑脫,心裡反而約微有些過意不去,用筷子夾了一塊點心放進自己碟子裡。

  「咳咳!咳咳咳!」冬兒突來的連連咳嗽讓我的筷箸微微猶疑,因為我知道這幾日她身子一直很好……

  「呵……這點心你也懷疑有問題?」她說笑般地瞅我一眼,只見一渦輕飄飄的笑容淡得像那霧靄中的澗邊幽蘭。

  「味道……不錯。」我輕輕咬了一小口,呃,甘脆化渣……是栗子酥。味道是不錯,可是之前的飯食已經把我的胃撐滿,順了下嗓子,喝了口湯才咽了下去。

  失去記憶的我對於她的信息完全是空白,不知道我和她有著怎麼樣的糾葛,友耶?敵耶?不過今天這桌酒菜是鴻門宴也好,是姐妹間情誼深深也好,我可以斷定是絕對不會有毒的。

  不是不在意,而是我相信只要她不是傻子,就絕對不會在這裡——內務府的牢獄裡當著這麼多證人的面……門口的當值的內務府小太監、全公公、冬兒、還有她自己還帶了好幾個宮人來,大張旗鼓的藥死乾清宮的一等女官葉某。

  她應該很聰明,我當然也不傻。

  見她給自己斟上一杯酒,痛快地一口飲盡,接著又滿上了一杯。

  對著我嫣然一笑:「第一杯我是我替姐姐飲的,第二杯是替我自己,這第三杯嘛……」卻不再一口狂飲,分幾口的啜飲而下,流連地把這青瓷小杯攥在手裡專注地嗅著殘留在杯中的點餘酒汁散發的淡淡醇香。

  那頭,冬兒已停止乾咳,輕輕地喘息著,雖未飲酒面色卻升起酒後的潮紅。

  陽光從那天井中滲進,猶如舞臺上斜射的那束光柱,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團光亮慢慢挪移到她的腳邊,天藍色的旗鞋上的纓絡珠子微微地顫動著漫射出琳琅的光華來。

  「這第三杯是為……他。」她癡癡地望這手中的杯子,眼裡波光閃動。

  唉……有的女人一笑能燦若明霞,一怨也若杏雨梨花,淡芳一縷鉛華。

  絕色之姿的美,哪怕聖人都會愛吧,可她說的他,可是「他」?心裡有若一根琴旋被輕輕撥動,說不出什麼滋味。

  我說是誰能「招惹」這樣的一嗔一怨皆是風情的美女呢,不過如果她真把心遺落給了他,也算是不幸,想擁有一個帝王的愛情那是多麼虛無縹緲的夢境。是麼?可我仿佛也擁有過那樣的夢境,內心深處此刻卻也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我的不過是夢境,而她……

  實在是搞不清楚她這次為何而來,不過秉承言多必失的道理,更何況我這個「失憶」之人還沒分清她以前和本人的淵源,她怎麼說我且聽之。

  一時,闃靜的空間悄無聲息,卻能隱隱感受到一絲無形的暗流在波動。但見,陽光漸漸偏西,光柱已慢慢爬上她那繡有蘭紋的袍角,在那暈出一片銀白色的反光來。

  「你恨他麼?」突來的一聲歎息,如微風拂過幽蘭般輕。

  「嗯……誰?」

  「皇上。」她撫著那杯,並未看我。

  「恨!」這個字飛快地從齒縫裡蹦出,絲毫不猶豫。怎麼能不恨!這輩子第一次挨打就是拜他所賜,哪怕他是個皇帝!

  「呵呵……愛恨其實就在一念之間,有時候有多麼的愛,就會變得有多麼的恨。」她緩緩言道,是說她自己還是說我?

  「知道麼,以前我一直妒忌你,甚至恨你!恨你奪走了他的心。」張貴人轉眸過來嘴渦含笑,可眼裡卻未見笑意。

  恨我?心裡咯噔一下。

  哦,原來她和以前那個「宛儀」,呃……也就是我失去的那段記憶,難怪見她就覺得彆扭,她本就不是我的朋友,心下頓時釋然。那她來這裡做什麼,在我這個囹圄待罪之人面前耀再落井下石一番?見這一席的好酒好菜,這又看來不是。

  「都說自古帝王的的寵眷不會長久,如那潮汐般轉瞬即逝,那夢幻泡影的東西不能追逐也追逐不起,本來我是不信,因為有你這個先例。」

  「我?」我有沒有聽錯!那男人寵我?那我還會出現在這裡!

  「呵……不信?我本以為他待你定和別人不同。不過現在看來真如傳說中的,你也只不過是那赫舍裡的一個影子罷了,和我沒什麼不一樣。」

  「我怎麼可能和你一樣,我只是一個女官再怎麼著也不會是這個宮廷的主子,而且現在……」我望了下四周,眨了眨眼。

  如果她只是來說這些有的沒的,我沒精神也不願意去聽。這人一飽了嘛就犯困,我掩著嘴悄悄打了個哈欠。

  「如果我有法子讓你出去,離開這牢獄,再不回這讓人傷心的宮廷你可願意?」她直直地盯著我,清麗的眸子此刻深邃無比,可不知道為什麼讓我的心一陣陣發毛。

  多麼匪夷所思啊,她的意思是她要幫我「越獄」……我一時楞在那裡,腦海裡飛快把她話的意思分析了一遍,並揣度了下自己目前的境遇。

  她——貴人身份,皇帝的小老婆之一。呃,據說她住的是儲秀,拿的是正妃的待遇津貼,就算是比較受寵的小老婆吧。和她的關係……應該不算好,不然不會幾個月來加上今天我只見過她兩面。她為何傾力幫我?

  我——原乾清宮一等女官,失憶前據說是天子近侍。有多近……現在且不去想,因失手燒了天子寢宮的幾件家私入獄,還未進慎行司定罪,也就是說我現在還只能算作被拘留的待罪之人。還未定罪,前途未蔔,我為何要「越獄」?真「越」了反而馬上被定罪了。嘿嘿……她是好心幫我還是害我?

  答案自然是……NO!

  「謝謝貴人的好意,不是不想出去,實在是無處可去。待在這裡也挺好,公公待人和氣,吃的也還……」一想到那大肉丸子,又是一股犯膩,胃裡漲氣轉眼又要湧出,我掩嘴避免在這美女面前失態。唉……吃得太飽果真難受。

  她臉色微變:「我本想救你,不過,人各有命……天意。」

  她收斂起笑容臉色一肅:「請太妃懿旨。」

  一向動作慢騰騰的常公公此刻卻是出現迅速,領著一位年輕的太監,手中正捧著一封七色錦緞織就的卷軸。

  靜悄悄地等這小太監宣告完我的命運……

  我的「好」日子馬上即將結束。安太妃代正在湯泉行宮療養的皇太后行使管理後宮的權利,諭令我這個燒了乾清宮的罪人即刻轉去北長街北口路西的慎行司以待……明日受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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